“郁哥,郁哥?醒醒,到你了。”
清澈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混杂着屋外嘈杂的人声一同袭来。
郁安左手食指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意识如同坠入深海,黑漆漆一片,怎么也挣脱不开。
椅子上躺着的人睫羽纤长,在眼睑打下薄薄的黑影,高鼻薄唇,哪怕没睁开眼也知道会生得不差。
可此时眉心却皱巴着,一张小脸脸色苍白,头轻晃着,嘴里念念有词。
盛以诚眨眨眼,耳朵靠近想听清郁安在说什么。
他的手不自觉搭上靠椅扶手,压在了郁安的右手上。
右手冰凉,突然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痛感如潮水般猛然侵袭,从右手腕神经抽痛到五指指尖。
“痛!”郁安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将右手抽出抱在怀里,他呼吸急促,汗水已然染湿了前额的碎发。
“啊?郁哥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盛以诚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弹起来,他视线紧跟着郁安右手,“怎么样了郁哥?”
郁哥?
这个称呼熟悉又陌生,哪怕是在梦里,郁安也已经有几年没再听到了。
郁安余光扫视周围。
房间里干净整洁,特殊的是,角落安放着一个木质架子,上面正摆着几把反曲弓,还有一些护具。
这是……休息室?
“郁哥?郁哥?”
一只手在他面前左右摆动,郁安顺着手看去,一张熟悉的人脸映入眼帘。
“盛以诚?”郁安不敢置信地轻念出声:“这次你也在啊?”
盛以诚歪着头,眼睛瞪大:“郁哥,你不会被我压傻了吧?”
两人懵然之际,一道粗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盛以诚,让你叫郁安你叫到哪了,马上要比赛了,快点。”
盛以诚回头着急回应:“教练你快来啊,我不小心压到郁哥的手了。”
“什么?!”李教练着急忙慌地冲进来,“怎么回事?我看看。”
“教练?”郁安目光茫然发散,分不清这是第几次又梦到了他在役的场景。
可是这次怎么这么真实。
李教练一进屋就看到郁安正抱着右手,他健步如飞跨过来,手掌却轻柔地碰住郁安的右手,“别紧张,我看看。”
郁安顺势伸出手,右手骨节分明,白皙纤长,却好像少了点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郁安瞳孔懵然骤缩,是疤,他的疤不见了。
那道从手腕贯穿到手指的疤不见了。
他惊讶地收回手来回翻看,手掌白净泛着健康的薄粉,一点疤痕的痕迹都没有。
“不对啊。”郁安下意识出声。
他的梦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那道伤疤,就像一颗锋利的钉子一般钉在他的心间。
李教练跟盛以诚都凑着头看,两颗脑袋跟着郁安手掌的摆动左右来回摆。
李教练眼睛都不眨:“哪里有问题啊?”
盛以诚咽口口水:“教练,郁哥手的保险是多少来着?”
郁安左手掐脸,刺痛随之而来。
他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回来了!
记忆逐一浮现,也随之相互匹配。
这个场景,他现在正在全运会的淘汰赛现场。
他还没有受伤退役,一切都还没发生。
郁安激动地站起来。
不会有错的,前世他在休息室里发消息,就是盛以诚将他叫出去参加比赛的。
“到我了是吗?”郁安瞳仁颜色清浅,现在却因为情绪泛着亮眼的光芒。
李教练微顿:“你手?”
“没事,我手没事。”说着,郁安还转动着手腕,久违的关节活动让他眼睛一酸,眼前升起了一层水雾。
李教练担忧:“郁安,你可千万别逞强。”
“教练,我心里有数。”郁安与两人擦身而过,在门口站定回头。
阳光撒在他身上,连发丝都泛着金光,他启唇:“没有人比我自己更爱我的手了。”
*
全运会分为排名赛,淘汰赛和决赛。
经过两天的排名赛,他们省队一共进入了三名运动员。
而今天进行的淘汰赛,需要依照排名进行一对一厮杀。
郁安依稀记得,淘汰赛他的对手是江原。
他从休息室来到室外靶场,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江原伫立的背影。
郁安小跑着过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江原闻声回过头,眉毛轻挑:“我还以为你是被我吓怕了。”
郁安轻笑,没有回话。
江原这个人就是单纯嘴欠,没有什么恶意。
两个人依次抽签决定顺序,郁安抽到了红色的A,获得了先射权。
他拿起反曲弓,右手却开始微不可见地发起抖。
他已经一年没有碰弓了。
明知道伤痛不再,右手神经却还是一突一突地跳跃,存在感极强,传递着刺人的幻痛。
郁安睫羽微颤。
所以不是盛以诚压他疼,而是指端的幻痛。
哪怕恢复了健康,这道疤也已经刻入心间,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的心理创伤。
但这是全运会,他不可能放弃的。
郁安深吸一口气,他走上前,在起射线站定。
持弓,搭箭,钩弦,凝神,举弓。
他的动作快速连贯,经年累月的训练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郁安目视前方,七十米的距离,并不能看到靶纸的黄色靶心,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块。
微风拂面,郁安估算着风速拉弓,右手却微不可查地一抖,松懈之际,箭矢直接脱弓滑出。
蓄力的箭矢飞出,如同一只旋转而去的尖喙黑鸟,箭矢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鸣声,犀利而迅猛。
但是郁安知道,失误了。
果然,随着箭矢钉靶,播报员声音传来:“七环!”
旁边的江原诧异挑眉,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
先射权是比赛中重要的一环,这直接关乎着整个选手的心态与发挥。
他没想到郁安竟然失误了。
以往这个大魔头获得先射权时,可是直接十环给对手上心理压力的。
但是比赛期间禁止选手交谈,江原没出声只是低头搭箭。
比赛当中的任何失误都是给对手的机会,他不知道郁安怎么了,他能做的只有认真比赛。
江原开弓、靠位、瞄准、撒放。
箭矢破空而去,最后铛的一声扎进靶上。
播报员高声:“九环!”
第一箭至关重要,直接影响着选手对后续策略的把控,此箭结果一出,基本已然定局。
江原浑身轻松,扭头去看郁安。
郁安伫立在原地,身形板直体态端正,如同一棵翠竹。
正面容平静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郁安左手持弓,右手夹着箭羽搭在弓上。
他缓缓举起弓,拉开弓弦,反曲弓举高,右手过眉,再将其压下。
弓弦被拉满,紧贴着脸颊,勒着殷红的唇瓣向上。
在他使力间,右手还是不受控制地继续抽搐,神经闪烁般的刺痛。
郁安强忍着,心里琢磨着手抖的频率。
他感受着有风从脸面拂过。
就是现在,右手四指即刻松放。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飞出,刺破空气而去。
反作用力让弓九十度绕向下,在空中划出一轮半月。
劲风扫过郁安的碎发,黑眸目光如炬紧盯着前方,身姿挺拔舒展。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漂亮。
“嗙——”
箭矢稳稳钉在靶上。
旁边播报员高声:“十环!”
听到声音,郁安才缓缓长吐一口气。
江原刚放下的心瞬间提起来,差点破骂出声。
随着十环而出,战局一下焦灼了起来,比分咬死,两人一人一箭交替发射,播报员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九环。”
“八环。”
“十环。”
……
最终,郁安以一箭十环结束了比赛。
江原放下弓,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晃过来:“恭喜啊。”
郁安抿嘴笑:“谢谢。”
本来重生恍惚的心情,随着一箭箭发射,实打实的清醒了过来。
比赛一结束,李教练立马走上前,担忧地看着郁安,“手怎么样了?”
江原跟着惊诧:“手?你手怎么了?”
盛以诚揪着李教练衣服,从他背后探出头,愁眉苦脸:“我不小心压住了。”
江原:“卧槽,我说呢,我以为郁安第一箭给我放水呢。”
“怎么可能。”郁安眼睛弯起满含笑意,默默将右手插进衣兜。
“不是你。”他伸出左手揉了揉盛以诚的头。
盛以诚在他们队里年龄最小,他们都把他当弟弟。
“是我做噩梦了,”郁安薄唇轻启,声音如同一层雾气消散在空气中,“梦见我手受伤了。”
“郁哥你别担心,你最宝贝你的手了,不会的。”盛以诚安慰道。
郁安手指一顿,他的右手整个冰冷麻木,正在衣兜里发抖。
上一世,就是他用他最爱惜的右手救下了路越。
车窗碎玻璃整个贯穿了他的右手,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葬送了他的职业生涯,他的梦想。
最后因为没有价值惨遭路越嫌弃抛弃。
郁安眼眶发热,他抬起头看天。
天空蔚蓝,飘着几团白云,周围环山,绿意从山顶接入地面。
他又可以站在这片绿茵地了,可以在竞技场上重启他的梦想了。
他真的,回来了。
*
等回到队里,李教练无论如何都要推着郁安来康复师这里一趟,郁安无法,随他去了。
队里的康复师盯着这只买了巨额保险的右手:“握手。”
郁安顺势握紧,在指尖扣入掌心的瞬间,右臂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李教练立马指着:“你看!你看!”
康复师挠挠脸:“别急别急,我看着呢。”
李教练:“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压住神经了?”
盛以诚听到神经二字,默默滚去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康复师盯着手上的单子,皱眉发愁道:“骨头没问题,神经也没问题,不该啊。”
李教练发狂,摇晃着康复师:“那怎么回事啊老江,你别磨蹭了,快告诉我啊!!!”
“是心理问题。”郁安轻轻开口,声音如同一弯清溪,冷冽清澈,在吵闹的康复室缓缓流淌。
声音并不大,却直接镇住了三人。
康复师扶了扶乱歪的眼镜:“心、心理?”
郁安点头承认:“嗯。”
李教练指着自己:“我?是不是我给你压力太大了?”
郁安轻笑出声:“不是。”
盛以诚可怜兮兮扭头:“是我把你吓住了吗?”
郁安:“不是。”
三人异口同声:“那是什么?”
郁安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就…做了个噩梦。”
李教练跟着:“梦见手受伤了?”
“嗯,然后被迫退役了。”
李教练叹口气,揉上郁安的头:“还是我给你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先休息一下,我给你找个心理师看看。”
郁安乖乖点头:“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