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郁安在房间里睡不着，偷摸着溜了出来。
虽然李教练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但是他停不下来。
还有两天就是半决赛了，他的手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训练室里亮着灯，光线透过窗户撒在走廊上，依稀能听见里面嗙嗙的射箭声。
郁安疑惑。
这么晚了，还有人？
他推开门，室内只开了一竖排的大灯，那人正站在灯光底下。
双手左弓右弦，四指紧绷地钩着，双眼直视前方做瞄准。
那人眉弓高，光打下的阴影都足够盖住了眼睛，从侧面看，鼻梁高挺，薄唇被弦压得嘴角向下，不怒自威。
似乎是注意到了来人，丹凤眼斜乜，眼角扫了一眼郁安。
登时，贺羿瞳孔颤抖，手下意识一松，箭矢直接滑出，发出嗖的一声响。
郁安的目光不自觉被箭矢带了过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过靶子，扎在了别的地方。
……脱靶了。
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静谧尴尬，谁都没有先张口说话。
还是郁安憋笑的时候，才发现那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
郁安瞬间收住嘴角，歉意：“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贺羿摇头：“没有。”
“你是……贺羿？”郁安越看越眼熟。
“嗯，郁哥好。”
郁安是队里的前辈，年少成名，早早就待在了队里，年龄比他们都大，也担得起一声哥。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大脑却漫不经心地思索了起来。
这个人他认识，是最近刚调来一队的，据教练说是个射箭天才。
贺羿也真的是。
上一世郁安的手坏了之后，是贺羿挑起了队内的担子。
不过当时郁安不愿与外界沟通，只是听说了一些只言片语，说贺羿比赛前夕跟别人打架斗殴，被禁了赛，转头退役跑去学康复师去了。
倒是可惜。
不过现在郁安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拦着一二，不能埋没了人才。
郁安穿好护具，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上弓。
两道人影被光投得在地板上拉长，在末尾处重合在一起。
二人各自练箭，箭矢交替在空中飞行，空气安静，只余下与箭的摩擦声。
郁安眉眼认真，他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些节奏。
一箭一箭，靶上的箭矢不断在往正中心移动。
他斜看一眼。
突然发现旁边的靶上竟然只有三支箭。
郁安惊讶扭头看过去，只见贺羿正在拉弓瞄准，身体的动作已然变形。
他不自觉走上前：“你太僵了。”
贺羿收起弓，低下头，闷嗯了一声。
声音似乎是从胸腔发出，极轻，听得郁安耳朵一痒。
郁安：“你把动作摆好，我再看看。”
贺羿听话地将一套动作做一遍，最后固定在瞄准上。
郁安伸手扶住贺羿的胳膊，手下的肌肉蓬勃流畅，发力时紧绷起来变得坚硬，却在郁安触碰上的瞬间登时一僵。
郁安奇怪，他轻拍贺羿的脊背：“你怎么这么僵？”
贺羿抿着唇没说话。
郁安紧跟着：“你很紧张吗？”
“嗯。”贺羿闷声。
上辈子他没跟贺羿接触过，只听说是个冷硬不近人情的人，如今看来，竟然是闷葫芦。
郁安实在是想象不出这样的人竟然会失去理智跟别人打架斗殴。
应该是气狠了。
郁安伸手环上贺羿，将自己的左右手和贺羿的贴合。
贺羿比他高半头，臂展自然比他长，郁安情不自禁踮起脚尖，整个人贴在了贺羿的身上。
脸也顺势贴在贺羿耳边。
郁安开口：“不要去看那个中心，确保动作流畅完整就好了。”
热气呼出，带过贺羿的耳尖。
一阵青苹果的香气带着暖意袭来，贺羿不自觉喉结滚动一下。
手臂却开始不听使唤地发起了抖。
郁安原来还没发现，只以为是自己的右手在抖，为了防止干扰到贺羿，他还放开了右手。
结果贺羿还在抖。
郁安拧眉看过去，只见贺羿一张脸紧绷着，手臂僵直正在上下抖动。
郁安不解：“你抖什么？”
贺羿含糊不清：“我…我紧张。”
“放轻松。”
郁安又给贺羿轻微调整了一下，接着他松开手后退，“这样子试一试。”
他话音刚落，箭矢便立即冲了出去，势如破竹。
只听铛的一声扎进靶心。
这里离得远，不太能看清是几环，但是郁安有把握，应该是九、十环。
郁安点头：“对，这次非常好，你再试试。”
贺羿听闻，继续乖乖搭箭、举弓、拉弓。
郁安在旁边环手盯着看。
贺羿个头高，身体布满的蓬勃肌肉，从旁看起，肩宽窄腰，线条流畅，做起这一套动作，极具美感和力量感。
他的目光带过碎发，忽地发现贺羿的耳朵颜色通红，从耳骨到耳垂红透了个底。
郁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墙壁的空调显示屏，联想到贺羿发僵的身体。
很冷吗？
郁安思索着，等了许久，也不见贺羿动作。
他歪起头：“怎么了吗？”
贺羿扭过头盯着郁安，瞳仁漆黑泛着光亮：“不、不指导了吗？”
郁安轻笑出声，“好。”
他走上前，还没触到贺羿，门外突然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
郁安眼睛微睁，拽着贺羿就躲进了训练室内嵌的器材室。
两个人贴在门上，仅隔了一拳的距离。
“郁……”
郁安抬手捂住贺羿的嘴，另一只手食指放在嘴上：“嘘。”
贺羿目光移到郁安的唇上，又慌忙移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郁安透过门缝向外看。
李教练恰好推门而入，室内只开了一竖排的灯，他举起手电筒向着角落照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他粗声抱怨：“哪个兔崽子没关灯。”
李教练边说着边走到墙边把灯关上，嘟囔着走了。
郁安这才松下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心，手下触感湿软，突兀又明显。
他移眼看过去，自己的手还捂在贺羿嘴上。
外面的灯灭了，四周漆黑，只余月光撒进器材室里。
两人靠得很近，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热气喷洒在贺羿脸上，郁安甚至能看清贺羿颤抖的睫毛。
贺羿的黑瞳紧盯着他，目光灼灼，像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墨。
郁安猛地放开手向后退一步，“不好意思。”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黑色的空间安静，连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能听到。
郁安躲开对方的视线：“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贺羿眼含可惜，却还是听话点头：“好，郁哥晚安。”
“嗯晚安，”郁安盯着贺羿从耳尖红到脸颊的脸，提醒道：“冷的话，下次来训练室可以开空调。”
贺羿闻声，低下头看地面，脸上的红有往脖子蔓下去的趋势，回声：“嗯。”
＊
这段时间郁安经常偷摸着往训练室跑，期间被李教练整整逮到了三次。
李教练气得训斥他，只是他一说话郁安就向下抿嘴。
郁安生得白净好看，一双小鹿眼灵动明亮，往下一耷拉，嘴一撇，李冬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久而久之，看见也不管了。
大量反复的训练，让郁安渐渐摸清了右手抖动的频率，虽然还不能够停止发抖，但也基本成为了他可控的因素。
时间眨眼即逝，全运会半决赛如约而至。
经过两场赛制，从众多选手中选拔出了四名运动员决战半决赛。
由上半区的两名选手对战下半区的两名选手。
上半区是郁安和盛以诚。
下半区倒也都是熟人，是贺羿和其他省队的刘立新。
对阵表早已排好了今天的战局，郁安对战刘立新，贺羿对战盛以诚。
胜者角逐金银，败者争夺铜牌。
贺羿与盛以诚先发对局，两人相较两局，贺羿以四分领先，第三局三箭十环，直接杀死了比赛。
场内欢呼不断，郁安待在准备区听得不真切，只模糊听到了观众呼喊贺羿的名字。
郁安挑眉，看来胜负已定。
果不其然，郁安远远地就看到了垂头丧气走过来的盛以诚。
盛以诚皱巴着脸，一头扎进了郁安怀里：“郁哥……”
郁安轻抚盛以诚毛躁的脑袋，柔声问：“一共打了多少环？”
盛以诚：“78环。”
郁安安慰：“你今天发挥得很平稳，很棒了。”
盛以诚欲哭无泪：“可是我一分都没有，拿了零蛋。”
射箭比赛以每局环数定分，每局两分，六分为胜，只有平局才会每人一分。
这种情况便是每局贺羿的环数都高，每次都拿满两分，三局赢下比赛。
郁安笑着：“射箭是跟自己比的，你看，今天在强压之下还是打出了78环，你保持住了心态，优秀的对手反而激发了你的潜能。”
盛以诚闷闷：“嗯，谢谢郁哥。”
郁安好奇：“贺羿呢？他多少环？”
“那个怪物啊，他打了”
“86环。”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低沉磁性，贺羿缓步走了过来。
郁安抬头看，杏眼微睁，“平均每环9.56？”
“嗯。”贺羿在两人面前站定。
郁安笑着打趣：“看来今天场馆蛮暖和的。”
贺羿瞥了眼埋在郁安怀里的盛以诚，眉毛拧起。
他伸手拎着盛以诚的帽子将人拽出来，抬眼时已经换了一副样子。
双眼噙着笑：“郁哥，该你上场了。”
“好。”郁安回身带着反曲弓。
郁安这次对战的刘立新，是别队的老将，以着好心态跟稳手出名，曾经全国大赛抗下4:0压力扭转战局，一举成名。
郁安上一世也是跟他对上，险胜。
他低头看着自己轻微颤抖的手，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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