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紧接着，是断裂声。
“啪！”
裴商清猛然转身，恰与已经挣开绳索的萧问泽对上双眼。
后者双眸再次蒙上灰翳，他拔掉身上银针，体内魔气轰然爆发，震得裴商清倒退几步。
“怎……怎么可能……”
黎昭强忍着伤口处的不适，咬着牙一跃而起，用力将裴商清从萧问泽面前拽开。
“师姐小心！”
裴商清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所幸黎昭及时扶住她，才免于摔倒在地。
她看向这个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
黎昭直直盯着再次失去神智的萧问泽，脸色苍白，表情紧绷，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他在紧张。
甚至可能有些害怕。
这也是难免的事。
强大磅礴的魔气，加上大师兄本身扎实的功底，可谓是极难对付的强敌。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敢下狠手，伤害到大师兄的躯体，因此只有吃瘪的份儿。
已经被大师兄伤害过一次，险些见了阎王的黎昭，再次对上对方，难免会发怵。
可即便如此，黎昭到底还是站在了萧问泽面前。
灵力在身上形成一道屏障，他摆开架势，准备应对萧问泽的猛烈攻击。
“师姐，我来拖住他！你找机会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好。”
裴商清点头，忽然觉得魔修似乎也并不都是那样恶贯满盈。
毕竟黎昭明明可以躺在地上装死，让她成为被攻击的目标，然后自己找机会逃之夭夭。
又或者，干脆直接卸下伪装，与那作乱的魔修里应外合，趁机将他们尽数解决。
可他却偏偏选择挡在了她身前。
或许眼前这个魔修，确实不太一样。
刚退了半步，裴商清就发觉，自己完全没有躲开的必要。
萧问泽根本没看亭中两人，也没打算留于此处，纵身跃出六角亭，朝外奔去，速度快得惊人。
“追！”
裴商清瞬间回神，斩钉截铁道。
“跟住他，看看他要做什么。”她摸出黎昭的储物袋扔给他，“拿着！斩白虹在里面。”
黎昭连忙手掐剑诀。
清冷流光自储物袋中飞出，斩白虹已稳稳停在他脚边。
“大师兄的剑，你用着倒是趁手。”黎昭踏上剑身后，裴商清也跟着跳了上去。
黎昭用灵力催动斩白虹前进，待其稳定后，才回头讪讪一笑：“其实我正纳闷呢。按理说，这样品级的剑，跟了大师兄这么多年，早该认主了才是。谁知我使用的时候，它竟完全没有抵触。或许……”
或许是嫌弃主人烂泥扶不上墙，在怄气也说不定。
他心想，最终还是决定给大师兄留点面子，没有说出来，转而说道：“或许斩白虹比较大方，不介意别人随便使用吧。”
“不，恰恰相反。听说大师兄之前经常把斩白虹往别人手里送，可无论是谁，都连剑都拔不出——斩白虹认主，而且忠主。无论大师兄多少次想要将其抛弃，斩白虹从来不愿离开大师兄。”
裴商清道，渐渐陷入回忆，想起过去的事，不由轻声笑起来。
“我还记得，六七年前，我刚被师父收为弟子不久时，大师兄终于惹恼了斩白虹。斩白虹自己出了鞘，紧追着大师兄不放，吓得大师兄满山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消停。”
“大师兄为什么总要抛弃这么好的剑呢？”黎昭问。
裴商清怔了怔。
“我又不是大师兄，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呢。”她搪塞道，话锋一转，“你绕到戏台背后的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剑光划破长空，留下雪白的拖痕。
斩白虹飞速前行，紧追着萧问泽消失的方向，直入凤林城上空。
城中景象比预想的更糟。
浓烟四起，火光点点，街道上到处是行为狂乱的百姓。
打砸声、器物破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间或有一两声啜泣，很快便这一片嘈杂被淹没。
萧问泽的身影融入这片混乱，很快失去了踪迹。
“师姐，我好像跟丢了。”
黎昭环顾四周，再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便有些懊恼。
裴商清亦未寻到萧问泽踪迹，眉头紧锁，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脚下远远传来几声呼喊。
“五师妹！小师弟！”
两人循声望去，很快在一家布庄破烂的门板后发现了霍起和傅惊鸣的身形。
汗湿的衣衫上扑满灰尘，霍起团在角落盘坐着，活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白面馒头。
“你们怎么出来了？大师兄呢？”
看见二人，霍起当即皱了皱眉，心中腾起不祥之感。
“大师兄挣脱束缚跑了，我们出来追，跟丢了。”裴商清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两人疲惫的面孔，“你们怎么样？”
“灵力快见底了。废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用定身咒把他们都控制住。结果没撑多久，就失效了。好在他们虽失了神智，但不胡乱攻击人，我们便暂且寻了一处休息片刻。”
霍起抹了把汗，朝地上啐了一口，望着外面行尸走肉似的人群，接着道：
“他娘的，人实在太多了，光凭我们，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几乎整个凤林城的人，都失控了。这种情况，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真是活见鬼。这魔修到底什么来路，非但能操控尸体，还能驱使整个凤林城的活人？”
裴商清看着那些眼神空洞四处游荡的百姓，又联想到萧问泽体内的情况，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她犹豫片刻，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百姓的状态，有点像……像大师兄？”
霍起眉头拧得更紧：“你是说，他们的魂魄也与其他魂魄‘共生’了？”
“嚯，那魔修上哪儿弄来那么多魂魄去夺舍，居然操控了全城上千百姓？”
“未必用了其他人的魂魄。”
傅惊鸣笑道：“难不成，那个魔修，把自己的魂魄给打碎了，分散入这些百姓体内？”
“恐怕是这样。”裴商清微微颔首，面色凝重。
“啊？”傅惊鸣本泥鳅似的在地上瘫着，听到此，登时瞪大了眼睛，稍稍直起了腰。
“以我猜测，大师兄体质特殊，因此被他选中，作为新的宿体，承载他的魂魄和魔气。但他又担心将来大师兄会身死魂消，因此干脆将魂魄打碎，这样便无法将他彻底消灭——只要有一丝魂魄尚存，他就有重来的机会。”
“这也太荒谬了。就算他的确有此想法，可常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魂魄打碎成上千份……”
“我觉得师姐说得不无道理。”黎昭忍不住插嘴道。
就他所知，妄寰经的作用，的确如裴商清所言，至于常寂的企图，或许也与她的猜测无二。
“天底下歪门邪道多的是，未必不会有这种术法。好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魔修尚未得逞，还没有完全占据他人躯体。我们还有机会……”
“轰隆！”
黎昭话音未落，一声沉闷如滚雷的巨响，猛地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天边数道阴冷强大的魔气，冲天而起。
即使相隔甚远，身处城中的四人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是姑韶山的方向！”霍起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城中亦是一阵骚动。
那些原本四处游荡的百姓，不约而同停止了各自的动作。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迈着僵硬而迅疾的步伐，齐刷刷地朝着姑韶山的方向涌去。
“走！去看看！”
霍起当机立断，他顾不上灵力消耗，再次强行凝聚精神，指尖在空中快速勾勒出一道简单的“神行符”拍在自己腿上，又给傅惊鸣和裴商清各拍了一道。
黎昭也立刻召出飞剑，四人不再犹豫，朝着姑韶山的方向赶去。
山脚下，已是一片狼藉。
树木倒伏，山石崩裂，其间除了狂暴躁动的百姓，更有数道身影飞速穿梭，魔气来往缭绕，皆透着杀气。
几人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寻了个隐蔽之处，暂且观望一番。
混战的人群中，黎昭一眼便寻到了萧问泽。
萧问泽正与几个魔修交战，虽被对手团团围住，却始终从容自如，不露半分破绽。分明以寡敌众，却占据上风。
在城主府后花园时，他被袭击得突然，没有太多交手，便被萧问泽掐得晕厥过去，自然也就没注意萧问泽的招式。
此时得以旁观，竟不觉看得入了神，目光不由自主被那道身影牢牢攫住。
分明染了尘与血，萧问泽那袭白袍却在漆黑魔气的衬托下如明月般皎洁无瑕，手中挥舞着玄色长剑，点、劈、刺、撩，招招凌厉。
动作间衣袂翻飞，飘扬长发与墨色剑气相交织，竟又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清雅。
多精妙的剑法啊。
这真的是他那吊儿郎当不着调的大师兄吗？
倘若萧问泽没有被废去灵根，是否也会像眼前这样风姿卓绝，甚至更加耀眼夺目？
一种极其陌生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撞入心口，让黎昭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却清晰，一道道剑气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他无法理解的涟漪。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心跳动得厉害，这让他觉得有些不适。确切而言，是一种无端的不安。
黎昭于是移开眼，转而看向那另一道正与萧问泽缠斗不休的身影。
对方身上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他在魔界为数不多的亲信，消失了数日的废物左使。
花照衣。
下一章就收尾了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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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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