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走了。
齐青不明白他此行的用意，但听懂了一件事：程风在告诉他，墨予涵在暗处监视他。
这件事也并不难理解，墨予涵或许是怕他再遭遇危险，所以派人暗中保护他。
不过，如果没有和墨予涵许汀花的纠葛，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因此，齐青心里还是忍不住埋怨墨予涵。
他让苏词转告墨予涵，不要再派人跟踪自己。
苏词笑笑：“……我现在是专业传声筒，吗？”
他答应下来，但又劝齐青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毕竟你们俩能直接联系会好些。”
齐青立刻拒绝：“我不想和他联系。”
苏词说：“青，如果你觉得你们的事情还没完，为什么要害怕联系他呢？是他惹了麻烦，不是你。”
“如果你觉得你们之间已经了结干净了，那更没必要逃避和他的联系。”苏词慢悠悠地说，“还是说，你是为了防止自己想去联系他，才将人拉黑的？”
齐青抿紧嘴唇，不满地瞪了苏词一眼。那眼神里，更多的是心事被**裸揭穿后的无措。
「你不要再派人跟踪我了」齐青盯着光屏上的字，指尖悬停片刻，又烦躁地将它们一个个删掉。这太生硬了。
他重新键入：「喂，你不要再派人跟踪我了，我」
再次按下了删除键，屏幕重新变得空白。齐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是不是一直派人监视我？」
指责对方“监视”会不会太过了？犹豫再次袭来，指尖在删除键上徘徊，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将尖锐的字符又一点点抹去。
齐青对着空白的输入框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这开头第一句话变得如此困难。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姿态来和墨予涵沟通。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青，怎么了？」
齐青一愣，墨予涵怎么主动发消息过来了？他猛地睁大眼睛——他居然把消息发出去了。
一条孤零零的消息赫然在目：「你是不是一直」
“……”
事已至此，再撤回只会显得心虚刻意。他咬着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将那句删掉的质问补全发了出去：「墨予涵，你是不是一直派人监视我？」
对面秒回，急切得像是怕慢了一秒就会造成更大的误会：「不是的，青，不是监视」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派了几个人在你上班的必经路线上进行暗中保护。他们绝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更不会打扰你的日常生活」
齐青看着他的辩解，并不完全相信：「只是这样？」
安静了几秒，新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还有你晚上外出的时候，他们同样需要确保环境安全」
墨予涵似乎斟酌着措辞，「但我向你保证，他们只在暗处，绝不打扰」
「什么时候开始的？」齐青追问。
这一次没有停顿太久：「今年年初」
「这么早。那你知不知道，你弟、程风，还有赵钧郢都来找过我？」
「事先不知道，我已经让小文不要去打扰你了，赵钧郢和许汀花也绝对不敢再纠缠你，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那程风呢？你知道他为什么找我吗？」
「我不知道，青可以告诉我吗？」
齐青看着这行字，能想象出墨予涵说话的语气，轻柔的、带着笑的，就像每一次哄闹脾气的他一样。
「他说我们不合适」
对面的墨予涵愣住了，想来并不知道程风对他的心意。
「他还说了什么？」
「提醒我你监视我的行程」
「我不是故意的，青可以原谅我吗？」
齐青刚想打字，对面又发来：「他胡说八道」
是对那句“我们不合适”的回应。
齐青没回应那句胡说八道，问：「你是不是还给我开了后门？」
「什么？」
「LUMINOUS里的人对我简直两极分化，要么很客气，要么很刻薄……我猜，是因为你」
「我没做什么，只是担心上次那件事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影响到你，所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不要再派人跟踪我了，有危险我会报警」
「真的吗？」
「……」
「真的」
「好吧，有危险第一时间报警，第二时间告诉我，可以吗？」
齐青看到这条消息笑了一下，还以为墨予涵会不要脸地说，第一时间通知他呢。
「不可以」
「南哥比你靠谱」
这次墨予涵过了五分钟才回复，「告诉他也行。但是他最近很忙，如果他没能及时回复你，你一定要联系我」
齐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之后，墨予涵偶尔会和他发几条消息，他看心情回复。
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放下了。
— — —
最近LUMINOUS设计部氛围微妙，喜气洋洋的。
齐青正埋头修改初冬系列的设计图，魏梓宸跑进来，兴奋地说：“重大机遇！我们收到了‘曙葵市国际时装周’安阳分会场的官方邀请。”
国际时装周的分会场？
“真的假的？”王安迪问。
“当然是……”魏梓宸说着，只见同事们纷纷移开视线，在工位上坐得端庄无比。他左看看右看看，一转身，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后边。
“刘主管……”
主管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青身上：“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国际时装周的主题是怀旧，组委会特别提到，希望看到我们融合本土传统工艺的创新设计。齐青，你的‘溯洄’系列在传统元素现代化表达上做得很有特色。”
“艾琳，你经验丰富，这个项目，由你和齐青作主设计牵头负责。”
齐青愣愣地看向他的组长艾琳，艾琳朝他点点头。
齐青和同事们投入了忘我的工作。收集安阳本地非遗资料，拜访老艺人，将传统纹样、技法解构重组，融入现代的廓形和面料……
他偶尔会从政治新闻里看到墨予涵的身影——议员先生在某个重要会议上发言，或者出席了某个文化项目的启动仪式。
目光会停留片刻，随即移开。他知道墨予涵是这个“传统工艺复兴计划”背后的重要推手之一，新闻提及过他的提案和支持。
齐青刻意不去深想这层联系，将一切归功于团队努力和方案本身的价值。“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推动他认为好的政策。”齐青这样告诉自己。
分会场筹备紧锣密鼓。艾琳和齐青作为主设计，需要频繁与主办方、赞助方代表、工艺传承人沟通。艾琳展现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和沟通能力，而齐青虽还是个新人，也毫不怯场，方案获得多方认可。
那种凭借实力赢得尊重的感觉，冲淡了最初的眩晕和不安全感。
初冬，主办方安阳分部的负责人、以及“传统工艺复兴计划”的主要赞助方代表，邀请LUMINOUS的核心团队参加一个工作晚宴，商讨最后的细节和宣传联动。
晚宴当天，齐青换上了得体的深色西装，是LUMINOUS本季的新款。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几个月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瘦了些，轮廓显得更清晰，也褪去了之前的一些彷徨，多了几分职业设计师的笃定。
抵达酒店包间，主办方的负责人、几位赞助商代表已经落座，LUMINOUS的CEO和主管热情地与他们寒暄着。齐青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被引至预留的位置。
他和艾琳坐一起，在他对面的座位，尚空着。
“墨先生应该快到了吧？”刘主管笑眯眯地和主办方负责人说。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
负责人话音刚落，包间门再次被侍者恭敬地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定制西装，气度沉稳，步履从容。正是不久前在本地新闻头条上出现过的面孔——墨予涵。
主办方负责人立刻热情地迎上去：“墨先生，您百忙之中能抽空莅临指导，真是我们的荣幸！”
CEO也紧随其后，满面堆笑地伸出手寒暄。
墨予涵的目光在包间内一扫，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官方微笑，微微颔首回应着众人的问候，视线掠过齐青时，没有多余的停留。
猝不及防的见面，齐青心一惊，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墨予涵，果然是他。
一个项目晚宴，以墨予涵的身份，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层级赞助名单上的人物。
唯一的解释，这又是墨家庞大产业布局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触角，而他本人，大概只是恰好在安阳，或者……这安排本身就有别的意味？
无论墨予涵为何出现，都与自己无关。他们要谈的是工作，仅此而已。
艾琳似乎察觉到他的僵硬，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齐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嘴角上扬的弧度拉得更开些，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正从容落座，就在他对面。
墨予涵落座后，包间内的氛围似乎更热烈了几分。主办方负责人殷勤地介绍着项目进展，CEO适时地补充着LUMINOUS的贡献。
“齐设计师主导的这次新系列设计很有亮点，将传统元素与现代审美结合得非常精妙。”刘主管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将齐青的名字推到了台前。
齐青感到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沉静、锐利、无可回避。他终于不得不抬起头回应那道目光。
墨予涵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不再是刚才的漠然掠过，而是一种平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直视。
“是吗？”墨予涵的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实在称不上是笑意，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反应，“看来LUMINOUS确实人才济济。”
侍者开始有序上菜，精致的菜肴摆满了桌面。
包间里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晚宴的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活跃。
在这种商务氛围浓厚的场合，资历最浅的齐青，自然而然成了几位热情的赞助商代表“表达欣赏”的对象。
“齐设计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来，这杯必须敬你！”一位微醺的中年人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走到齐青身边。
“是啊是啊，小齐设计师是核心功臣，这杯酒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
“来，我也陪一个！”
一杯接一杯，齐青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在叫苦不迭。他酒量本就不算好，这种轮番轰炸更是难以招架。胃里开始翻腾，脸颊也微微发烫。
刘主管试图替他挡一挡：“哎呀，王总、李总，小齐酒量真的一般，意思到了就行，心意我们领了……”
“诶，刘主管，这就是你不对了！年轻人嘛，潜力无限，酒量也是要锻炼的嘛！”另一位代表笑着打断，“小齐设计师，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
齐青无奈，只能再次举杯，清晰地感觉到酒意正一点点侵蚀他的清明。
余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对面，墨予涵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面前没动过的杯子，正侧头和主办方负责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热闹”。
又是一杯白酒被塞到齐青手中。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他感到视线有些轻微的模糊，握住杯子的手也微微发颤。一旁的艾琳眼神里满是担忧。
主管挡在齐青前面：“各位老总，实在抱歉，这样，接下来这杯我替他喝……”
“不行不行，刘主管你这可就太护短了。”劝酒的人不依不饶，“小齐设计师，就一杯，最后一杯！干了它！”
齐青看着眼前那满满一杯白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唇边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盖过了包间内的喧哗：
“各位兴致这么好啊？”墨予涵终于将视线转向了这边，“不过……”他拖长了尾音，“‘欺负’我们时装周的大功臣、才华横溢的大设计师，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欺负”两个字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开玩笑，却让那几位端着酒杯的人僵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予涵身上，“项目成功，离不开团队的每一位。尤其是像齐设计师这样的人才，更要好好爱护才是。这一杯接一杯的酒，我看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哎呀，是我们考虑不周，高兴过头了！”
“来来来，吃菜吃菜。”
刚才还围着齐青劝酒的几位代表立刻顺着台阶下了。
刘主管低声对齐青说：“快放下杯子，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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