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了一日，傍晚时，阿轻发现有人在跟踪，她没有看见跟踪者，但那种难以忽视的窥伺感让她心生警惕。
远处的天地已经变成墨蓝色，一朵朵浓云压在低矮的城郭之上。
阿轻抬着帘子往后看，对车身发出的细微动静并没有太在意，有人悄悄上了这架马车。
很快，陌生又熟悉的灵线缓缓缠住了她的手腕，对方的意识也有侵入她灵的势头。
但最终没有。
所有的试探都没有真正进行下去，就好像对方已经笃定。
阿轻也不意外，昨日的交手已经足够。
她回身看到木嘉儿轻轻地半跪在地上，眸中情绪翻腾，视线在她脸上扫了好几下，才颤抖着问：“......小少主，是你吗？”
回答她的是被猝然扼住的灵。
木嘉儿双手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她仰着脸，就好像脖子也被人掐住了一样。
“嘉儿姐，好久不见呀。”
纯然无害的笑意出现在另一张虚假的面容上，阿轻并不打算像对方那样，放下自己的试探，她微弯着腰，凑近看向木嘉儿的眼睛，好奇地问：“你们找我，是想做什么？”
或许是仍有一丝信任，或许是不在意。
阿轻没用万物生，这只是普通的问灵。
她们修为相当，或许这也是木姨的安排？阿轻不自觉地猜测，而木嘉儿已在问灵中湿了眼眸，嗓音倔强又坚定：“想让家主放心，嘉儿可以、嘉儿一定会保护好小少主！”
这样的回应让阿轻神色微怔，她像是没有听懂一般垂着眼。木嘉儿脱力地跪坐下去，沮丧地说：“我一直在找小少主，找了好多、好多州城，我不信世家说的、说小少主死了，他们都是鬼话连篇的骗子，一边说小少主死了，一边偷偷摸摸到处打听小少主的下落。”
木嘉儿抹了抹脸，语调幽幽：“后来，我就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找到哪，我就跟到哪。”
“他们要是比我先找到小少主。”木嘉儿抬起头，目光也随之变沉，“那我就杀了他们。”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另一个卸下那股子强撑的狠劲后便有些手足无措。
阿轻看到她湿润的眼睫，抬起手指轻轻抹去那点泪意。木嘉儿被这动作惊住，顿时低下了头，懊恼道：“对不起，小少主。”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阿轻声音低柔，顺势落下的掌心按在她的肩头，“嘉儿姐，不是你的错呀。”
“是别人的错。”阿轻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往后偏，“你看，他们总是阴魂不散。”
*
跟踪者暴露了自己的气息。
阿轻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接触过这道气息，或许是在仙洲的某次擦肩而过，她没有在意，因为木嘉儿已经追了出去。
对方修为不高，已经七境的木嘉儿应当可以应付。阿轻从几架马车上掠过，留下几块镜片后，轻松落在最前方的车厢外。
与此同时，木芙拉开门，神色夹杂着感慨与疼惜，躬身唤她：“小少主。”
对于阿娘从前的亲信，阿轻虽心存疑虑，面上却依然尊敬：“木姨。”
在镜片中来回穿梭的天镜时不时便会回来汇报，附近没有异常。
阿轻随着木芙进门，一边简单叙旧，有所保留地告知自己过去的经历，一边看着木芙拿出来的几件旧物。
“我想，这是小少主此番现身的缘由。”
木芙跟随公仪真数十年，能力出众、心思细腻，从得知家主遇害那日起，她便开始想方设法地调查，重建旧部，奔波、蛰伏，等待着血海深仇得报的那一日。
阿轻看向桌案上破损的衣物。
“十年前，腊月二十八那日，太清宗传来消息说，郎君在归家途中被鬼煞族劫走，鬼煞族希望与家主当面对话。”木芙垂落目光，话语凝重，“当时太清宗送来这件衣袍，上面有刀伤血迹，还有鬼煞族的火术。”
阿轻翻过衣袍，上面确实是阿爹的气息。
对方用阿爹来要挟阿娘，所以阿娘才会在那天下午匆匆离去。
“事发蹊跷，鬼煞族理应穿不过裨海结界。家主便命我们带人前去查看，营救郎君。”
“我们一过去便迎上了无数地鬼，紧接着是对方早就准备好的杀阵，一重嵌着一重，御灵二部折损大半，一个月后才终于逃脱。”
“赶回天虞，便得知家主已经遇害。”
木芙脸色沉重，对那段记忆永世难忘。
原来如此，昨日交手的场景在阿轻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抬眼看去，面含担忧：“所以木姨才受了伤，是、火蚀症吗？”
火毒侵入灵脉，才会让灵线也燃起邪火。
木芙点头：“季医师已用药控制了火毒，小少主在仙洲时，想来已经见过他了吧？”
阿轻并没有印象：“季叔在仙洲吗？”
“御灵二部重建后，我带着御灵师在东洲暗中发展真宝阁，季医师则潜入仙洲，寻找大小姐的踪迹，以及与天衍家主一起，将真宝阁灵术士渗入仙洲和世家内部。”
阿轻知道，御灵二部曾去过圣舟，想将阿姐救走。甚至他们还巧合地见过一面，很久以后，她才从阿姐那里知道，多年前混入圣舟的三个黑袍灵术士便是御灵二部的人。
阿姐没有跟他们走。
而他们在离开圣舟的过程中，被经卦家的空间术残忍杀害。
阿轻晃了个神，听到木芙说：“如今，两洲都有不少我们的人，任凭小少主调遣。”
可阿轻还没把一切理清。
她视线落在第二件旧物上，但并没有拿起来看，那是一块留影石，她知道里面有什么。
木芙始终查不到是谁留下了这段影像，但从阿轻的反应中，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天衍家主交给我这块留影石，证明老夫人的离世与闻人爆和秦氏脱不了干系。”
木芙还是解释了一句，她看到阿轻的眼眸黯了黯，嗓音随之放低：“从前我们以为秦氏背后是铸炼家，但近几年，他们又与经卦家走得很近。而世家已放出风声，有意让秦氏认祖归宗，承袭公仪姓氏——”
“他们做梦。”阿轻冷冷地回。
这时，木嘉儿回来了，她关上门，神情有些自责：“让他跑了。是经卦家的灵术士，修为不高，但卦术还不错，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又是经卦家的灵术士。
阿轻眉心微蹙，听到木嘉儿接着说：“而且有两拨跟踪者，都是经卦家的人，但好像不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我差点要抓住那个灵术士的时候，另一拨人把他救走了。”
此时已都像老鼠一样藏了起来。
木芙于是重新安排后半程的路线。
阿轻分神听着，指尖不紧不慢地点在面前的黑山石上。
石块表面留存着的卦阵痕迹也像老鼠爬过的脚印，她认得，这是祖宅外竹林中的山石。
以闻人爆的能耐根本不可能伤得了祖父。
那天一定还有别的力量介入，才会将祖父逼到绝地。
阿轻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忽然抬指掀开了本就布满裂纹的黑石。
黑石“砰”得裂成两半，在桌上轻晃。
断开的截面看上去空无一物，却诡异地割开了她划过的指尖，带出一缕刺目的血红，又飞快转黑，直至消失。
“小少主！”木芙语气中有明显的不赞同。
阿轻却不在意，只若有所思地盯着裂开的黑石问：“木姨，这是咒吗？”
木芙神色凝重地点头，手掌拂过，在桌面设下一道禁锢术，以免咒力流窜，但也感到惊讶：“小少主是怎么发现的？”
神巫家的术法，不管是咒、印、诀，还是更加高阶的九宫，都充满了诡谲神奥，难以辨认，更难以发现。
阿轻微微摇头，她说不上来那种突然之间的感知，或许是直觉。
木芙没有多问，她梳理着已知的线索：“对方清除了祖宅外的痕迹，这块黑石飞入溪水、顺流而下，才会被遗漏。如今看来，始作俑者不仅有经卦家，神巫家也在暗中做了手脚。”
阿轻对此不置可否，目光在触及那道运转的禁锢术时动了动，灵力中时不时窜出的阴邪火苗让她想到那些带着鬼煞气息的黑影。
她挪开眼，指着最后那块如同翡翠的琉璃石：“这好像是外墙上的砖石？”
“这是阵石，支撑着家主布下的守护阵。”
木芙调转了阵石的方位，让她能看得更清楚，“阵法是被人从里面破坏的。”
阿轻难以理解地看着阵石上的痕迹，低声喃喃：“从里面吗？”
“意味着凶手是在府宅内与家主交的手。”
木芙解释了一句，又问，“小少主那天晚上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阿轻回忆道：“一些黑影。”
守护阵允许进入的人是不可能造成这种破坏的，阿娘也不会放那些挟持阿爹的人进来。
难道说有人设法潜入了家中？
“......一些很像鬼煞族的人。”阿轻抬起眼眸，轻声道，“也像得了火蚀症的灵术士。”
“可又不太一样。”她最终摇了摇头。
她已经见过鬼煞族、地鬼，如今又见过得了火蚀症的木姨，那些黑影竟不像其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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