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件旧物将原本模糊的往事串联起来。
阿爹被挟持，御灵二部前去营救时落入对方的埋伏。阿爹设法逃脱，又被追杀，阿娘与对方交手，却因重伤在身，无法抵抗。
与此同时，闻人氏联合秦氏在神巫家和经卦家的暗中相助下将祖父祖母逼到绝境。
是这样吗？阿轻看着窗外乌沉的夜色，没有一点光亮，就像扑朔迷离的真相。
但至少，有些仇人是确定的。
阿轻依然要去阳宛。
经卦家的跟踪让木芙更加不放心阿轻独自一人，在她眼里，小少主好像还是那个怯怯跟在家主身后的小女孩，需要人保护。
木芙叮嘱阿轻尽量留在阳宛的真宝阁内。
阿轻便作为木嘉儿的“表妹”乖乖待着，借由她们掀起的一角窥见阿娘毕生的心血。
所谓交易，便是御灵师帮那些有潜力的灵术士梳理灵脉、巩固灵元，并在必要时助他们破境，灵术士则需要成为真宝阁的一员，同时尽其所能地保护好御灵师。
毕竟，若是御灵师遭遇不测，那些灵术士可能这辈子就都无法破境了。
在这个世界，普通人想开灵，灵术士则想破境，更高的境界也就意味着更长的寿命、更健康的身体、以及更强大的力量。
每个修士都很难不为其心动。
其中也包括灵族，高傲的世家想要把这种御灵术据为己有，并视公仪真为灵族的叛徒。
可当世家发现原本只是附庸的人族灵术士突然变得人才辈出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人族之数本就多于灵族万倍，高阶、甚至大宗师境的灵术士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到如今，那粒由公仪真数十年前埋下的种子已趋于成熟，当他们站起来时，便会形成难以想象的力量，那是就算杀死公仪真，也无法阻挡的属于时代的步伐。
阿轻看到了，成为真宝阁一员的灵术士，所做的也不过是发挥他们自己的能力——
炼药，铸器，将术法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摆在前堂的某样功能不错的物件，再被恰好有所需要的人买走。
御灵师只是作为一种特殊的“医师”出现在这些灵术士的日常修炼中。
而修炼之余，他们同样要生活，同样有家人，同样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与其在面对灾祸时翘首以盼，不如自己拥有足以抵抗的力量。
此刻，阿轻才明白阿娘的愿景。
那样平等、自由的世界，本该是很好的。
她悄悄地退了出去，外界是一片风雪，雪粒子扑到人脸上时，才更显出暖意之珍贵。
阳宛在寒冷的北地，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工坊，不断扬起的白烟里混着“哐当哐当”的敲击声，“滋啦滋啦”的浸水声。
在经过漫长的冷却和反复的锻打铸造后，铸件才会被送到铸炼师的手上刻绘铭文，有些复杂的灵器，则需要铸炼师亲自铸造。
但铸炼家没有那么多铸炼师。
闻人氏从不认可那些孱弱的女眷，所以整个家族只有十四个男人，包括三个大宗师境。
只这些人，根本交不出那么多灵器。
闻人氏对人族铸炼师的要求又极为苛刻，导致工期一拖再拖。
而铸炼家是没有乌金矿的。
东洲现存的乌金矿都归人族所有，算是世家对人族的照拂。
人族可以开采乌金，交予铸炼家，以此低价换取刻绘铭文的法器，以应对那些人力无法抵挡的灾难。
但铸炼家常常拿了乌金却交不出货，人族的需求在铸炼家这里并不是最优先的。
后来，人族灵术士势力壮大，就算闻人氏对铸笈秘而不泄，其中也不乏专修铸炼术的灵术士，他们从那些常见的法器上学习铭文并尝试刻绘，倒也能照葫芦画瓢。
久而久之，人族的选择便转移了。
在木芙的暗中操作下，一半乌金交给了真宝阁，另一半则交给了人族自己的六御司。
不过六御司中也有许多真宝阁灵术士，正潜移默化地取代着世家从前在其中的主导权。
铸炼家开始对数百年前的决定后悔，后悔不该那么大方把乌金矿都给人族，养得他们不知好歹，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讨要乌金。可当乌金送到时，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见。
还没到万事俱备的时候，木芙去和闻人氏交涉时，阿轻便在铸炼家附近打转。
她不久前才来过，认得那个用眼神向她讨糕饼吃的小姑娘，她还是用的同样的面容，小姑娘似乎也认出来了，正巴巴地望着她。
阿轻踩着雪走过去，冲她招招手，捂着肚子道：“我有点饿了，你知道哪里的饼子最好吃吗？”
小姑娘猛点头，熟门熟路地带她钻进了小巷，并分到一块喷香热乎的肉饼。
阿轻一边吃，一边问这位饼友，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新鲜事。
“......早、早上有！”小姑娘嚼着饼回，“我听见他们喊那个什么，咸、咸手大人？”
阿轻反应了一会突然笑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眸，缓慢地吃完了饼。
她比木芙早一步回去，听见她说，乘玉晔来铸炼家商议要事，至于那批乌金，几次三番拒见后，闻人氏干脆彻底毁约了，还不耐烦地扬言说以后都不会再向外采买乌金。
难道是神巫家给闻人氏许诺了什么？
在阿轻心生怀疑的时候，铸炼家内部的气氛却有些紧张，相比剑拔弩张的闻人氏，乘玉晔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他微笑着把方才被打断的话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遍：“这是老祖的意思，若铸炼家执意不肯借出铸笈，恐怕就得亲自去一趟灵台了。”
“神器怎可外借！”
闻人家主拂袖冷哼一声，瞥眼另一侧云淡风轻的男人，“要是跟神巫家的天表一样丢在裨海，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乘玉晔面色未变，仿佛与自己无关，无动于衷道：“那便让老祖自己来一趟阳宛吧。”
“不过我也要提醒闻人家主一句。”
他站起身，笑意浅淡地偏过头，“铸炼家迟迟给不出老祖想要的东西，他老人家可是生气得很，否则也不会让我特意过来一趟。”
闻人焰表情微变。
“都这时候了，闻人家主与其担心铸笈外不外泄，不如担心担心闻人一族的将来。”
乘玉晔审视的目光在堂内一众男丁身上划过，摇摇头：“老祖对闻人氏如今的实力已经大失所望，更将家主那套男尊女卑的思想视为糟粕。若闻人氏不一味打压女眷，说不定他老人家早就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说完，乘玉晔似想起什么，慢悠悠往前两步，俯身放低声量：“我记得昔日闻人家主的亲妹便是铸炼一术上的天才，若老夫人仍在，想必闻人家主也不会如此力不从心。”
想到闻兰，闻人焰攥着桌案的五指一瞬收紧。
乘玉晔将这幕收至眼底，淡淡道：“该说的我已都说了，这几日我都在阳宛，铸炼家改不改变主意，也不会影响我到时候来拿走铸笈。”
“走了，阿渊。”
乘玉晔叫了一声正靠在墙边出神的青年。
白渊垂了垂眼，跟上师尊离开的脚步。
昏暗的府宅外已然没有任何踪迹，但他知道，不久前，阿轻曾在墙边徘徊过。
自从来到阳宛，他便能感受到身体里那股忽远忽近的牵引，比从前更加清晰，可他好像在漫长的分别中，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
没过多久，打探的灵术士便带回了消息。
闻人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发现了新的乌金矿，看样子是打算偷偷占为己有。
在人族灵术士势大的当下，新矿脉的归属已不同往日，更像是先到先得，木芙于是当机立断让各灵术士也前往矿山，进行开采。
那是一座不起眼的矮山，离阳宛不远，或许是灯下黑的缘故，闻人氏此前并未觉察到。
阿轻到时，灵术士已对山体完成爆破。
下一步便要考虑是新建矿道、尽量不打草惊蛇，还是直接与闻人氏搭建的矿道相连。
计划赶不上变化，木芙白天还觉得时机未到，没想到晚上就要面临抉择。
她将手掌贴上山壁，无数灵线随之蔓延开来，穿过岩石，往难以想象的深处钻去，试图估量矿脉的走向与规模。
阿轻看到木姨的脸色有些凝重，但乌金矿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是听到灵术士说，铸炼家派遣过来开采的长老是闻人爆。
那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她捏捏指尖，靠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恢复着自己的修为。
腕上枝蔓坠下的叶片被风吹着拂过她的手背，就好像万物生也在摩拳擦掌。
临近破晓，灵术士打通了矿道。
阿轻抹抹脸，在木芙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钻进了矿道。
铸炼家的人都在地底夜以继日地开采，入口这一段便又静又黑。从她肩头冒出来的天镜开始发颤，不安地问：“小少主怎么一个人下来了，离开御灵二部，是不是太危险了？”
阿轻没有说话，将镜灵按了下去。
就算是御灵二部，也不能知道她的秘密。
而在她进去的一个时辰后，白渊皱着眉头站在山壁前，感知着灵契的方位。
他本想着手处理自己记忆的事，却在中途意识到不对，然后就不假思索地追了出来。
天刚破晓，若有若无的阴邪气息流淌在晨雾之中，那本该只在地脉上存在。
也就是说，矮山之下竟埋藏着从海底延伸出来的地脉一支，里面很可能有地鬼。
白渊眸色幽沉，身上旋即泛出一层朦胧的银辉，宛若皎洁的月光，在光芒与山体接触的刹那，他的身影也被完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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