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翁冠玉姗姗来迟,对新入门弟子说的话只有那么多,几乎一样的话术,年年如此,年年要说。
宿灵誉默然站在宗主身后,尽力隐藏自己,他的心思跟姜满不同,这样的场面他最是不喜欢。
今日还算幸运,所有人的注意都聚集在姜满身上,她免不了被宗主提溜出去说几句话。
从前如何修炼,进了天衡宗,日后又打算如何奋发图强,叫她一并细细地说给大家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是再活的人遇到这样的场面也会有点死。
姜满没打草稿,信口胡诌,说什么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经常废寝忘食,日夜不分,便是身体不适也硬撑着练剑,春夏秋冬一日不休,她天资愚笨,如此才勉强有今天的实力。
至于未来的打算,当然是将天衡宗的修行宗旨当作自己的人生目标,继续努力修炼。
说到最后声音高昂,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表示,能进天衡宗是她的荣幸,她愿意为了天衡宗,为了剑道奉出自己的生命。
话落现场掌声如雷鸣,似乎所有人都信了她的话,细密的雨丝坠在衣服上瞬间化为虚无,姜满笑得自信,退到三长老身边,立刻像只兔子一样乖巧。
这样的场面对她来说是小意思,就算整个云慈仙洲乃至风平界所有仙门弟子都聚在一块,她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台上说胡话。
自然有人看不惯她,觉得她过于谄媚,装腔作势。
攻击不屑的话飘入耳中,姜满不在乎。
从小到大这样的人她没少见,私下说两句坏话无所谓,便是闹到眼前她也不必担心。再麻烦的人扇两巴掌就服了,拳头是硬道理,而在这群初入宗门的弟子当中,显然她是天理。
当然,面前还有些鸿沟没有越过去——
姜满忽而侧眸,目光在天衡宗几位掌事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到宿灵誉身上。
他很强。
这半个月来夜夜去梦里寻他,对他的实力大概有了些了解,虽然没有完全摸透,但是**初试的那晚,第二天她便突破瓶颈,连跨两级,进入出窍期。
很好,他很强,越强越好,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力量。
雨丝斩断视线,姜满暗暗握紧拳头。
人群中一道目光忽然飘过来,温和而平静,她松松手指,朝着视线射来的方向看去,俏皮地眨眨眼,对方心有灵犀地笑了笑,等宗主下令礼毕,姜满立刻飘进人群,拉起身着黑衣院服的女子往人群外走去。
“奚然。”
李奚然脱下外袍,和姜满手挎手走在一起。
一明一暗,分别是内门弟子与医宫院服的颜色,明明很寻常,偏偏吸引宿灵誉的注意。
他盯着姜满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两个人消失在试星台,转个弯,奔着膳堂去。
没御剑,没使法术,靠一双脚狂奔,姜满说:“上次你吃的是哪道菜来着,我要吃!”
“我也忘了,去看看就知道了,哎对了,宿师兄今天跟你说什么了?大家伙都在议论,好话坏话都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是说比试结束之后只跟几位长老见过面吗?”
“好话是什么?坏话又是什么?”姜满话问出口,没打算听李奚然的回答,自顾自说,“没说什么,只是我东西丢了,被他捡到,顺手还给我。”
说着从怀里掏出手帕,丢给她,“喏,就是这个,又不是什么仙器法宝,不知道那些人在乱想什么。”
“这是——”
姜满嘿嘿笑道:“给大黄缝的肚兜,揣在兜里不小心带到比试场上,打架的时候飞了出去,被宿师兄捡到,他也真是奇怪,这样破的东西竟然还替我收好还回来,换作其他人早就当成破布扔了。”
大黄是村里的狗。
瞎说的话随口就来。
一点小事没必要说得太细,总不能告诉李奚然她在帕子上设了情咒,故意抛给宿灵誉,然后这几天天天晚上和大师兄翻云覆雨缠缠绵绵吧。
而且说是肚兜也算真话。
半年前大黄腹部受伤剃光了毛还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碰巧家里剩一点碎布,她心血来潮打算亲自动手给大黄缝一件肚兜穿,岂料自己毫无做刺绣的天赋,每天努力缝一点,好不容易把肚兜缝好,大黄的伤却已好了,甚至连毛都长齐了。
这块“肚兜”没送出去,就这样扔在储物戒指里吃灰,直到离家到天衡宗参加招生,在戒指里翻出这块破布,想来想去,打算用它当鱼饵,看宿灵誉会不会上钩。
她觉得这番动作颇有一种姜太公钓鱼的潇洒,几乎没有可能的事真的被她碰上——宿灵誉竟然真的会捡这块破手帕并且归还给她,这简直比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捡到一卷天级法术还要离奇。
姜满觉得自己还是挺矜持的,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投胎到风平界,一直忙于修炼,懒得将力气浪费在别人身上,要不是这双修术法可以快速提升实力而且没有副作用,就算遇见宿灵誉那样的人,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梦里欢好,双修共进。
说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还是有些难,姜满从清泉镇离开,第一次踏入除清泉镇之外的世界,要选一个满意的人选,模样周正,实力强大,品性端良,更重要的是——愿者上钩,想做到这件事堪比大海捞针。
宿灵誉愿不愿意,她心里最是清楚。
初入梦境的那两天,为了不显突兀也为了让自己想清楚,她只在宿灵誉的梦里种花,刨土播种洒水,顺便和这位传说中不近人情的天之骄子聊聊天。
原本想跟他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奈何自己没什么文化,最后只能从“你今天吃了啥”开始聊。
宿灵誉说:“我早已辟谷。”
意思就是他什么都不吃,这个话题可以终止了。
姜满不管不顾,另辟蹊径:“哦我明白了,你是仙子,只吃露水,那明儿来给你带点露水怎么样?你要什么口味的?”
有茉莉花味,丁香花味,桃花味梨花味还有菊花味,等等,想要什么味道的都有,随他挑,宿灵誉皱皱眉,认真思考了这几种口味哪个更好喝,最后选择了雪花味。
莫名其妙。
但是在梦里,任何莫名其妙都是正常的。
姜满了然一笑,第二天并没有给他带雪花味的露水,原因无他,她觉得宿灵誉就是一滴雪花味的露水,好东西让她先尝,舌尖抵住舌根搅缠的时候,尝尽了雪花的味道。
事罢问宿灵誉:“你为何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不给你带雪花味的露水?”
宿灵誉早已精疲力尽,努力回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喃喃自问:“何时?我何时叫你给我带雪花味的露水了?阿满,我早已辟谷,不需要吃东西。”
很好,梦就是梦,发生什么都不需要理由。
就像她出现在宿灵誉的梦里,宿灵誉莫名其妙叫她“阿满”一样。
即便醒来之后满心好奇,试图寻找一个真相,但任凭他怎么做,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看不穿摸不透的谜——他也不需要看穿摸透,只要努力让自己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在梦里好好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就够了。
梦里的水到渠成给姜满省去不少力气。
那本从储物戒指里扒出来的秘籍在她熟记于心之后就被扔在角落继续吃灰。
比秘籍法宝更让她感兴趣的除了宿灵誉之外就只有天衡宗膳堂里的饭菜。
普通人得不到的灵兽灵草在这里随处可见,上了饭桌有另一番滋味,不仅满足口舌之欲还能提高灵力。怪不得许多弟子修为已经到了能够辟谷的水平,却还是每天去膳堂排队打饭。
姜满要了李奚然上次吃的那道菜,吃两口大为失望,忍不住感慨:“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东西更好吃。”
李奚然笑吟吟地将自己面前的菜推给姜满,说:“那给你吃。”
姜满摇头:“别人的虽然好吃,但我也不能不讲道理全部霸占,喏,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去打一份。”
天品的灵石她戒指里塞了一堆,爱操心的爹生怕她在外边受人欺辱,除了灵石,其他宝贝也没少给。
李奚然父母都是清泉镇的郎中,没有修行的资质,除了给她准备些衣物钱财,其余帮不上什么忙。
便是她如今这点子灵力,也是姜满拿丹药堆出来的,原本担心不能进天衡宗修行,谁知道李奚然自己争气,在医术上颇有天赋,花钱叫别的医修帮她恶补了一段时间,竟然顺利通过医宫的考核,比她还先一步进天衡宗。
两个人不住在一起,但平时吃喝还是在一块,姜满重新打了菜过来,正巧遇到沈宾白进膳堂,于是自来熟地凑上去打招呼:“沈师兄好呀,真巧又碰上了,你也是来吃饭的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呢?”
如此直白的邀请,倒是很符合小师妹的性情。
沈宾白扯着嘴角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姜满见状,知道他为难,便又拿出一副“原来师兄很忙”的样子可惜道:“师兄还有别约要赴对不对?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师兄了,改天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吧!”
沈宾白不好意思地挠头,小师妹打过招呼,却已经像风一样端着碗飘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李奚然问姜满:“那位师兄是哪个长老门下弟子?今日在试星台上看见,好像跟宿师兄走得很近。”
“你说沈宾白?”姜满回头寻找沈宾白的身影,悄悄说道,“他是柳资柳长老的关门弟子,柳长老你知道吧,和你们医宫的柳沁宫主是双生姐弟,细说起来,你们两个的师门关系比我跟他要近得多,下次你也去跟他打个招呼吧,说不定还能从他身上骗一些内门功法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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