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圣院主楼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金光映照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阳光顺着屋檐流淌而下,落在石坪青石上的学子身上。
“大周的鱼脍可真鲜嫩可口。”墨讷满感慨地望着禾千浅说道:“难怪咱们娘不想回燕国。”
日头正晒,禾千浅立在树下,刚在圣院食堂用完午膳,她有些惫懒,顺着墨讷话问:“我们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墨讷用他小小脑袋瓜子想了很久,低声道:“我也记不清了,但咱们娘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厉害的人,她可是道家天才,若非孤儿出生,被埋没多年,凭她的剑术,定能进南晋国的剑阁,当然,圣院也很好啦。”
他今年也才八岁,自他记事,路知徽便离开了燕国,回到大周。他都是从搜罗到的各类书籍中了解这位娘亲的生平,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路知徽的崇拜。要知道,他娘可是孤身一人从荆棘路中杀出来的天才,可比他那个坐享其成的爹爹要厉害多了。
禾千浅目光复杂,心有愧疚,若非六年前那一战,他也不会失去亲人,正想安慰几句时,主楼左边的小楼内响起教习点名的声音。
“宫越泽,墨讷,棠溪雪,进来测天资。”
禾千浅当即愣了一下,还要测?她不是已经被钉在不能修行的耻辱柱上了么,怎么还要被拿出来鞭尸。
她缓慢往小楼走去,待发现里头坐着个圣人时,她两条腿不由自主打颤了一会。
眼前中年儒士着一身灰色长袍,一头如雪的白发被一根乌木簪子一丝不苟地挽起,眼睛半眯着,手中的旧书已经掉在了地上,似乎睡着了。
见到荀迟,宫越泽神色依然没多少变化,揖手行礼,恭敬有加。墨讷和禾千浅跟着行礼,战战兢兢。
荀迟睁开眼,温和地朝三人一笑,“你们不必惧我,圣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需要吃喝拉撒,若总想着拘束自己,又怎能破己之限。”
墨讷信了他的话,一拍手中骨扇,天真笑道:“此言有理!我爹总跟我说些君子需克己复礼,进而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总天天告诉我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还是师伯这里好呀。”
“你爹是不是墨易,你娘是不是路知徽?”荀迟微微一笑道。
禾千浅觉得荀迟这笑容极其诡异,立马站得笔直,乖乖笑着。
墨讷点头,感动道:“原来师伯还记得我娘,我娘正是您的六师妹,路知徽......哦,对了......还有棠溪雪,她也是我娘亲生的。”
禾千浅倒吸口气,她好想堵上墨讷那张嘴。
墨讷快速拉过禾千浅,傻呵呵跪地磕头,“师伯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禾千浅看着荀迟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发毛。
“是该行大礼。若非你娘当年拔了我所有胡子,害我至今不曾留胡子。你作为她的儿子,是该好好补偿。”
话音刚落,还未等墨讷反应过来,木门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从门外传来,一把笼罩了墨讷,将他身体一卷,直奔远边西南茅房。
墨讷发出惨叫,快出屋子时,一把抓住木门,死死攥紧,叫声更为惨烈。
“我还没测天资啊!”
这一幕太突然,禾千浅和宫越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哐当一声,墨讷拽住的木门直接和他一起被卷到了天空,消失在了天际。
“不必测了,好好学你的墨家机关术。”
“可我想学我娘的剑......”还未说完最后一个术字,整个圣院响起了墨讷更为凄惨的叫声。
刹那间,禾千浅面色凝重地往旁边一站,努力降低存在感,心里却暗自叫好。
她一扭头刚好能看见宫越泽的侧脸,他睫毛纤长,长相极其俊秀清雅,就是整天板着个脸,神色严肃,让人觉得极不好相处。
荀迟站起身,走到宫越泽身前,大袖一挥,他们二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光圈,隔绝了外界元气。
他将手依次落在宫越泽胸前,两侧腰腹,后背等十二脉门处,片刻后,光圈内的人影变得模糊,仿佛有无数极细微的灰粒在空中飞舞弥漫。
屋内一片死寂。
禾千浅看着光圈不断扩大,光圈内的人影被一团由灰转黑的雾气笼罩着,她一步步往屋外退去,心中也不免再次紧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光圈内的黑雾渐渐变得透亮清明,荀迟缓缓收回手掌。
“你是宫家的人?”
宫越泽颔首示礼,淡声道:“是。”
“宫修明是你什么人?”荀迟问。
宫越泽静了一会,道:“他是我的父亲。”
“你恨他吗?”荀迟坐回原位,拿起案几上的酒壶,饮了一口。
宫修明是柴慕大弟子,修兵家之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杀伐戾气,可他平日里待下温和宽厚,待先生恭谨持礼,乃真正的君子,是他此生最敬仰的大师兄,也是他时不时想生气的人之一。
宫越泽摇头,“不恨。”
“你可以恨他。若非当年,你爹骗我去守藏书阁......”荀迟停了下来,瞥了一眼宫越泽,叹息道:“你和你爹很像......但逝者如斯,你不应该将你爹的因果背在自己身上,你是你,他是他,你有自己的人生。”
禾千浅有些诧异,抬头看向宫越泽。
柔和的金光下,他眼睫低垂,剑眉入鬓,星目含威,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
一如既往的凶且死板。
“晚辈受教。”宫越泽揖礼,神色不变。
荀迟道:“兵家之道,在于先炼体,后炼气。炼体前,需将身体内所有后天之气,全都摒弃排出体外,在炼体圆满后再汲取战场杀气,戾气,死气,煞气等来充斥自身体魄窍穴,打造出截然不同的气海,形成兵家特有的阴兵,而宫家阴兵,可称阴神。”
禾千浅竖起耳朵听。
荀迟道:“宫家之兵道之所以能冠绝整个天阒大陆,在于每一辈人中都会有一个人出生时就有本命阴灵。先天阴灵与本命元灵不同,先天阴灵无自我意识,且自带先辈强者的强悍力量和先天煞气,存于那人气海,若是修炼得当,不但加快那人修炼进程,还能有望成为武圣。”
宫越泽难得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而你,亲手废了自己的阴灵。”荀迟平静。
禾千浅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又听到了了不得的八卦。可宫家,不是说宫朔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骄吗?阴灵出现在了他这里,怎么后面宫朔也有?
宫越泽握紧的手慢慢松开,“望师叔替我保密。”
“我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又是怎么办到的,但是按照你目前身体状况,若再不医治,只怕活不过十四岁。”
荀迟痛饮了一口酒,而后盯着宫越泽,骂骂咧咧道:“大师兄真不是个东西,死了还要给我找不痛快。”
禾千浅还沉浸在刚刚的话中,等反应过来时,一股巨大的吸力蓦然传来,直接卷着宫越泽,扔到了主楼后面那座山。
“在这几年里,你就先好好打磨你的身子骨。”荀迟对着远处的山说道。
禾千浅愣了一会,等回过神时,荀迟正盯着自己。
她眨了眨星眸,扑通一声,笑容满面地朝荀迟下拜。
“师伯好,我是棠溪雪,祝师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禾千浅低着头,红色丝绦垂在白皙耳畔,她不敢抬头,就怕荀迟一言不合也给她扔了出去。
荀迟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难得心情好了点,温声道:“起来吧,圣院没有下跪的规矩。”
禾千浅起身,状似不懂问:“师伯,我之前在天行院测了天资,显示无法修行,我......我今天还要测吗?”
荀迟静默不语,走到她跟前三步之外站定,双手快速结印。
熟悉的光圈再次笼罩了自己,只不过范围更广,将小楼外围两丈之内的地方都遮盖住了,而且光圈的颜色也变深了,直到她听不见外头的风吹草动,荀迟才停下动作。
禾千浅本该变得极为警惕,可看到荀迟朴实可亲的脸后,整个身子莫名地松弛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很相信荀迟,可这种无来由而且强大到不可抗拒的信任感,又再次让她警惕了起来。
“师......师伯。”她忐忑笑道。
荀迟没有像触碰宫越泽身体那般,直接探查她的脉门穴窍,他摊开右手,手心里凝聚出了一簇白色小火。
倏然,那簇白色小火苗钻进了她的手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清凉怡人的气息,顺着自己的掌心进入身体,然后在经脉里高速流转,并想试图往更深处寻找什么,进入各个脉门后,无法连通气海,皆在半途中停了下,掉头。
满脸疲倦的荀迟收回了那簇白色小火苗,不急不慢盘膝而坐,双手再次结印,轻声道:“儒家元灵术,春风化雨,解。”
除了兵家,各家都有元灵术。
在形成本命元灵后,每个修行者可根据自身才能,悟出术法,也可修习前人已经悟出的术法。
有些术法简单易学,而有些术法高深奥妙,穷极一生也只能学到一点皮毛,又或是百年才能出一个天才参悟,而这些难学的术法被世人称为秘术,大多秘术收藏于天神岛上的不歧学宫中。
随着声音进入禾千浅耳畔,她感到一阵阵和煦的春风包绕着自己,无数白色光线形成按照特定路线进入自己体内。
不多时,那些光丝仿佛变成了雨点,一点点滋润着自己经脉,可随着进入的光丝越多,她不再感到舒适。
她双眉紧拧,神情痛苦。
体内深处似有一团巨大的烈火,想要冲出躯壳,毁灭世界。
一声惨叫下,她陷入了沉睡。
梦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要变天了。”
禾千浅身边再次出现那片看不清的灰雾,这一次,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处,不说话,不动手。
“你不好奇吗?”
声音落在禾千浅耳畔,她摇了摇头。
灰雾中的女人似乎不生气,笑道:“我是管云灵,第四代阒灭者。”
禾千浅眨了眨眼,礼貌回:“我是棠溪雪。”
管云灵笑了一下,转身望着天空,“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很快就要变天了。”
禾千浅循声望去,想要问阒灭者是什么意思。
然而,周围景象再次变化,随之她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迅速向着高空飞去。
飞到高处,她看到极南之地的天神山上,那座穿苍穹,贯幽冥的冲天神石,变成了一把硕大无比的剑。
冲天神石所在的天神岛,其四周蓝色海水变成了如同红色果酱般粘稠的血水,水中有无数的人想往岸边游去,可人太多了,正要上岸时,又被身后无数的人拉回海里,踩在脚下。
他们挣扎着,哀嚎着,五官痛苦扭曲在了一起。
血肉模糊。
刺鼻的血腥味,恶臭味冲刺着禾千浅的鼻子,她想逃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无数黑色的烟尘从坍塌的冲天神石上方的苍穹倾泻而下,想要钻进她的身体,恐惧占据了她身体,而活着的**不可阻挡地占了上风。
她霍然飞到岛上,拾起剑。
刹那间,一团团黑色烟尘迅猛钻入其他人体内,而后,整个大陆的人都抬头看向她,有人目露炽热,有人惊愕,有人贪婪,有人憎恶......宫越泽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缓缓流出眼泪,似乎做好了某种牺牲的准备,墨讷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静静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禾千浅向来低调,被全世界瞩目,令她极度不安和恐惧,而她最不想看见的,便是人们眼中的希望,仿佛她就是他们的希望。
她颤抖拿着剑,哆嗦哭道:“为什么找我?......为什么是我?”
强烈的冲击令她心神不稳,胸口更是感到撕烈般的痛。
......
禾千浅再次醒来时,已是半月后。
她看着简单干净的屋顶,蓦然起身,扭头便看到荀迟满脸疲惫的看着她。
“吃点东西,等会跟我去个地方。”荀迟头疼道。
真是,一个塞一个让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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