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千浅看着荀迟消失的背影,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直到棠溪明月端着青菜肉汤走进来,她才抱起棠溪明月,一通痛哭。
“要是不想学了,咱们就回家,就咱棠溪家的家业,还能养不起你不成。”棠溪明月见她哭成了泪人,心都软了。
禾千浅擦了擦眼泪,状似气恼嚷道:“小姑,我要学的......我要学。”
“好好好,先喝点热粥。”棠溪明月笑道。
禾千浅哦了一声,低头用膳。
多年的委屈,恐惧,仇恨和窒息感,如同这些泪水,决堤极快,而它们不会随着泪水的干涸而消失,它们依然会悄悄存在于她未来岁月。
只是现在,那股强烈的窒息感,不再浓厚。
禾千浅用完膳后,常思走进屋舍,给了她一枚玉牌,玉牌温润细腻,莹白之中泛着淡淡青碧色,成色极好,上头还刻了“棠溪雪”三字。
“师尊说,虽然你们三人资质极差,但看在无人报考圣院的份上,师尊勉为其难收你们为亲传弟子。这面玉牌便是你们身份的象征,有了这玉牌,你们在京都可以横着走。”常思一面领着她往落霞居走去,一面解释玉牌的作用。
“不过,这是六年前的盛况,如今,可能不太好使。”常思认真说。
禾千浅摸了摸腰间玉牌,心思不在它的威望和作用上,而是思索着如何解释自己体内的异样。
荀迟是七境以上的圣人,定是发现了她体内不寻常之处。
“棠溪妹妹......棠溪妹妹......”墨讷见到远处小山上的禾千浅,不由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疯狂挥舞着。
若非荀迟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他也不会连自己妹妹醒来了都不晓得。
越想越气。
墨讷扔下手中铁锤,蓦然打开了千机鹤,原本手掌大的木质白鹤突然间变大几百倍。
他迅速坐上千机鹤,朝禾千浅飞去。
千机鹤刚飞到半空,一只溪水化成的拳头从下方猛然砸向它的头颅。
相碰瞬间,千机鹤散成无数木屑。
禾千浅回头时,恰好看见墨讷被大风卷着,冲进溪水。
“墨......哥哥?”她一头懵。
墨讷在水中扑腾两下,游上岸,咧嘴笑道:“我没事。”
“圣院院规,后山内,不得御物飞行。”晏长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墨讷掉落的溪流石桥上,颇有严师气质,问墨讷道:“今日一千锤可练好了?”
墨讷拧了一把衣裳上的水,嘻嘻笑道:“我看先完棠溪妹妹......”
未等他说完,晏长青直接将他甩回了打铁房。
墨讷登时来了少爷脾气,拎起铁锤就想跟晏长青干架,可看着晏长青眸色一沉,墨讷呵呵笑了两声,转身继续打铁。
嘴里小声念叨:“我可是墨家少主,你们怎么可以欺负我。”
“等回了燕国,我要告诉我爹。”
“我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受罪。”
......
嘴上念归念,他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
远处禾千浅听着如雷锤声,温声道:“师兄,若是我一直不能修行,可以跟着墨哥哥一起学墨家的暗器吗?”
常思礼了礼自己的衣冠,眉眼温润,“圣院虽有自己的规矩,但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地方,师尊也不是一个死板严肃的人,你若真想学,可以去试试,不会有人拒绝。”
禾千浅跟在常思身后,眉眼一片清明。
下了小山,走过石桥,可见峰峦叠嶂之处,有飞瀑垂落,其似银河,自九天倾泄而下,声势似奔雷阵阵,震彻山谷。
禾千浅扭头望去。
只见瀑下寒潭,深不见底。潭水清澈凛冽,潭面中心水汽氤氲,仿若轻纱笼罩。
眼风一扫,禾千浅看到了泡在寒潭边上的宫越泽。
潭周古木参天,枝叶交错,漏下斑驳光影泄满他冰雕玉琢的皮相。
宫越泽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碰上禾千浅。
四目相对。
他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背过身。
“宫哥哥,你身子好些了吗?”禾千浅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黑亮眼眸满是关心。
宫越泽轻嗯一声。
他这半月来都由医家之道的二师姐白芷调理,体内乱串的死气、杀气和煞气等已不复存在,如今不会因为疼痛而睡不着觉了。
又想到什么。
宫越泽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你......好点了吗?”
看着他红了耳朵,禾千浅扑哧一声笑了。
“已经好啦,多谢宫哥哥。”
嗓音甜脆。
禾千浅一面说,一面往前走,她现在没有打趣宫越泽的心思。
荀迟老人家还等着她呢。
落霞居位于两座山峰的山底,四周种满了枫树。若是入秋,这片枫林便会宛如天边的晚霞坠入山底般,绚丽夺目,熠熠生辉。
可惜现在是春天,她只看到了旺盛的生命力。
*
“落霞居原是柴慕圣人和几位师叔的居所,她们不在后,院长保留了柴慕圣人的主屋,并由大师姐和二师姐打理,自然,她们二人也住这里。”看到前方竹屋,常思道。
禾千浅点点头,乖乖跟在常思身后。
这落霞居看起来不大,可实际上走入其内,四周鸟语花香,一排排竹屋错落有致,如同仙境。
常思道:“大师姐名唤闻黛,主修道家剑术,师承路知徽师叔,颇有剑道天赋。现下她应该是在竹屋后的空地练剑,她是个剑痴,不爱管事,性情冷淡,不喜热闹,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
禾千浅道:“师兄,那我们有几个师兄师姐?”
常思摸了摸她头,温和道:“包括我三个,还有一个二师姐,名唤白芷,她是医家天骄,师承云静娴师伯,可为人最是亲切和善,温婉娴静,我若不在圣院,你可以去找她。”
路知徽和云静娴分别是荀迟的师妹和师姐,同为柴慕圣人的徒弟。
禾千浅乖乖应了一声好。
一路往里,四周云雾缭绕,隐隐有药香夹杂在雾气内,她忍不住吸了一口,登时感觉全身舒畅,于是多吸了几口。
走在前方的常思,看到禾千浅可爱模样,没有鄙夷,而是欣然一笑,“二师姐上山采药去了,师尊就在主屋里头,你去吧。”
“三师兄不跟我一块吗?”禾千浅紧张道。
常思瞧出她的紧张,觉得她可能是外头的谣言给迷惑了,耐心解释道:“师尊虽然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又总爱按心情做事,但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你放心,师尊不会害我们的。”
话音刚落进禾千浅耳朵,便有一股强大剑气冲破云雾,掠过她的耳畔,朝常思奔去,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道冰冷的女音。
“小思思,编排我就算了,连师叔也敢编排,什么叫不爱管事?”
眼看剑气就要冲飞禾千浅,常思掐诀一指,沉声道:“儒家元灵术,柳暗花明。”
刹那间,山风呼啸,花叶狂舞。
禾千浅本以为自己会被剑气冲飞到百丈之外,却发现自己被漫天花叶包裹着,不着痕迹地稳落在地面。
再看常思,他四周落满了山茶花。
儒家术法都这么赏心悦目,沁人心脾吗?
“大师姐,古礼有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1。”常思朝东面笑道。
禾千浅随之望去。
一名女子从竹屋东面小路上走了出来。她着一身浅蓝色长衫,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微风拂过,裙裾飞扬,轻纱妙曼,肩后的乌发随风而动,掩映着一双犀利深邃的丹凤眼,气势冰冷清贵。
她走到常思身前,拿起剑就是一顿猛敲,皱眉冷声道:“我让你耍嘴皮子。”
常思捂着脑袋跑开,恼火嚷道:“大师姐,你不讲道理。”
闻黛微微一笑,“最烦跟你们这些书呆子讲道理。”
常思跑到主屋前,对着门就是大喊:“师尊,大师姐说我们是书呆子。”
原来素来温文尔雅的书生也会有耍小性子的时候。
闻黛横眉冷对常思,示意他就这点出息,而后转身,看向禾千浅道:“小师妹,千万别学你三师兄,他成日只知道装高雅,装深沉,说出来的话连狗都听不懂。”
“狗本来听不懂人话。”常思认真纠正道。
禾千浅无辜眨了眨眼。三师兄好像在骂人。
她恭谨地朝闻黛行礼,甜甜道:“见过大师姐。”
闻黛看着她圆圆可爱的小脸,心下一喜,忍不住揉了一下,又抱起来亲了一口,更忘了与常思争论,“大师姐常年一人练剑,颇为孤单,日后你若想学剑,可多来落霞居。”
禾千浅赶紧点头,又解释道:“大师姐,等我能修行的时候定向您多请教。”
她又开始了自己的画大饼。
闻黛诧异道:“你不能修行?”
禾千浅再次为难点点头,闻黛见状也不好继续聊下去,怕让她难受,只道:“师叔在里头,你进去吧。”
“好。”
进屋后,禾千浅扫了一眼四周,没见着荀迟,只见到里屋墙壁上有一幅画像。
画像内是个中年面相的女人,头发高高束起,长裙曳地,水弯眉,柳叶眼,鹅蛋脸,美得精致而讲究,气质更似沉淀了岁月古韵般,端庄大气。
“进来。”荀迟轻声道。
禾千浅走进里屋,才发现荀迟盘膝坐在棋盘前,赶紧恭谨行礼,“见过师尊。”
荀迟轻嗯一声,拿起案几上的一枚白子,却迟迟不落字。
他如今是圣院院长,儒家三大圣人之一,手中握着杀生夺予的权力,可他以前,不过是个卖鱼小贩,喜欢读写散书,三十来岁才入道,想要更上一层楼时,被各大学院扫地出门,嘲笑他痴心妄想。
连青云榜都不曾上过的人,怎么配?
后来他得到柴慕圣人赏识,收入圣院。
他曾问柴慕圣人:“我三十岁才迈入第一境界,您为何不嫌弃我年龄高,天赋差?”
当时,柴慕圣人只说了一句。
“我跨入第一境界那年,已是不惑之年,你比我强。”
在那些否定他、嘲笑他、打压他的岁月里,柴慕圣人给了他希望,给了他纯真快乐时光,给他一群极骄傲的师兄弟姐妹。
后来,他才知,柴慕圣人在不惑之年,连升七境,直达圣人境界。
六年前,他被最信任的大师兄宫修明骗入藏书阁,当他再次打开藏书阁大门时,周围已经物是人非。
他恨。
他悔。
他怨。
......
所有情绪喷涌而出,于是,他一一找了那些人,一个都没放过,打到最后,他入圣了。
可身边人都不在了。
成为圣人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他要担的责任便多了,受到朝廷的限制也更多了。
他并不想当圣院院长,也不想将圣院交出去,于是这些年,他懒懒散散,关闭大门,过得无趣乏味。直到前段时日,他感应到师傅的气息,眼中才有了亮光。
可他不明白,师尊为何要在棠溪雪身上留下隐元术。棠溪雪虽是皇家血脉,但不至于让她不能修行。
难不成她......
荀迟不想去想那个答案,叹息一声,轻声道:“你身上有师祖留下的道家隐元术,此术乃师祖所创,可隐去一个人周身所有气息,也能形成樊笼,让人无法修炼,犹如天生脉门堵塞般,让人看不出端倪。”
1:引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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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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