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睡着了吗?”没得到回应,离暚歪头去寻溪行的眼睛,想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嗯”被唤醒的溪行松开那缕头发,偏头闭眼冷酷道“睡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挟裹了夜霜的潮湿往身上钻,把地上散落的干草和燃烧过后的碳灰吹的四处飘洒。
离暚只好不再打扰他,缩起脖子朝火堆边挪了挪,试图汲取更多的温暖以抵挡寒冷,但效果甚微。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水的嘀嗒声落在房顶不由让人感到放松,几人都默契地干着自己的事,温月琅盘腿摆弄紫薇盘,晏鸣玉倚在门口观雨,清瘦的背影拢住了门外昏暗的天空,徒增几分孤寂。
溪行在旁边抱臂假寐,长的过分的睫毛被火光拉扯出崎岖的影子,似乎能透过面具看到他内里冷淡的面容。
离暚打了个哈欠,转着脑袋观察周围,随后起身往一处隐蔽的帷帐后面走去。
与此同时,房梁顶上。
粘稠的白雾自瓦缝间渗进来,横梁上厚重的灰尘忽然被一阵阴风扫开,一只长满红毛的爪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上面。
狭长的眼睛注视着屋内几人,它先往火堆旁的三人上方嗅了嗅,眼神晦暗,随后调转方向望向落单那人。
屋内,离暚正拖着神志不清的脑袋朝大堂后面靠近。
看见她,那双眼睛亮了亮,宛如两粒淬血的珠子,眨也不眨地黏在她身上。
它滋溜舔了下嘴,悄然跟上少女的步伐,心底讶异的笑了:这群修士里面居然还混了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天赐它也,正好拿此人来解解馋!
卷满灰尘的帐子破了个大洞,离暚伸手撩开的瞬间被飞起的尘埃狠狠呛了一口。
破庙里面到处都在漏雨,像个装不满水的鱼篓,只有面前这处角落两面环墙,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地上的草席也很干燥。
离暚把它铺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找了个勉强算得上舒适的位置半靠墙壁坐下,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微弱的火光透过帐帏投射到背后的墙壁上,破庙外面萦绕着风雨呼啸的声音。
平缓均匀的呼吸声逐渐响起。
没有人注意到,墙上微微晃动的帷帐阴影犹如流动的液体般逐渐凝聚成一个怪异的影子,影子自上方无声滑落遮住少女的睡容,将她周身为数不多的光线蚕食。
离暚皱眉,蓦然睁开眼。
明晃晃的阳光普照大地,身上却十分冰冷,她眨了眨眼,对面前的场景感到迷茫。
一片平坦的原野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天空和大地仿佛没有界限,头顶除了太阳外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连一朵云也没有。
远山送来的煦风越过小山丘落在裙边,好似拽着衣角玩闹的小孩。
这是梦?
离暚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这么真实的吗?
她迈开脚步往前走,周围的场景渐渐变得虚幻又朦胧,视线尽头出现了一栋突兀的红木亭子,里面飘出来许多彩色帷幔,如水雾般荡漾在木亭周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里面似乎还有悠扬旋律传出。
她忍不住踏过漫山遍野的绿茵花草来到亭前,没耐心的想要撩开帷幔,朦胧纱帘中有个婀娜背影对着她,是个正在弹琴的男子,乌青的秀发瀑布般撒在地上,挺拔的身躯斜坐着,一眼看去优美如画。
琴声渐停,那人却还不肯转过身来,离暚好奇心作祟,犹豫要不要往前迈出一步,却听那男子润着好听的嗓音道“姑娘且慢。”他声线清冷,语调温柔犹如红英落水,败雪扫花。
“姑娘,你我有缘,我送你这一曲高山流水可还满意。”
额……说实话没怎么听清。
而且她不懂音律。
离暚不答,那人等了半晌,微微侧过头来,雾白色的帷幔像一团欲语还休的云,就是不肯露出他的真面目。
“姑娘,可是我的曲子弹得不好,姑娘不喜欢”那人语气隐含委屈,低落的垂下头,半边青发就从肩头落到了胸口前。
“那倒不是,公子误会了”离暚斟酌着言词,找补道 “公子弹的……甚好!”
“那我教你可好?”
离暚放松下来。
“可我对乐理一窍不通”她答。
“无碍,只是一些有趣的技巧罢了。”
听他这样说,离暚只好点头,抬手撩开二人之间层层叠叠的纬纱,红色的背影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跟着剧烈地鼓动起来,像是好奇很久的东西终于要在你面前揭晓答案,期待和兴奋早就按耐不住了。
察觉身后之人的动作,男人双手抬着红木琴缓缓转过头,露出他这辈子自认为最得意,最美貌的容颜来。
双目相接的刹那,心腔的跳动停滞了半秒,离暚撩开帘子的手一顿,原本浆糊似的大脑瞬间清明了。
她还没来得及应对,身体却已经出于本能的替她做出反应,后背汗毛倒竖,双腿不受控制的发软,“扑通”一声,狠狠跌在地上。
卧槽!要不要这么怂啊?又不是打不过。
离暚内心吐槽,无语地撑住地面。
算了,演戏演到底,反正这梦奇怪的很,肯定和庙里那座邪恶的神像有关,她还是先从梦里出来再说。
男人见她如此,下意识想伸手来扶,哪知手还没碰到人,这姑娘就发了疯的开始尖叫,在地上跌跌撞撞的爬着,手脚并用,拼了命的想往外面跑。
等人没影了他才反应过来,伸手凭空召来一面铜镜,入目便是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嘴脸,倒三角的狐狸脸上长满了细碎的黄色绒毛,将大半张脸拢的模糊不清,诡异细长的三白眼里充斥着狡黠和邪魅,一口獠牙外翻似青面恶鬼。
借像居然失效了!
他狠狠啐了一口,挥手破除梦境。
狐妖喜食元阳,其中与**交杂而催生出来的元阳味道最为鲜美,他们擅长通过制造幻情美梦来诱发人心底最纯粹的爱欲,在梦境中自动借像,幻化成目标心爱之人的模样,然后趁缠绵之际吞噬阳气。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纯粹,阳气也浓郁。
今日轮到他看守困阵,眼前这几个误闯进来的小术士本来不必理会,可一想到里面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它就忍不住起了心思。
只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倒霉蛋竟是个清心寡欲的木疙瘩,因为没有孺慕欣喜之人,所以借像法术无法生效,竟这么阴差阳错的让她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
梦境之外。
离暚浑身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体在剧烈的抽搐过后重新掌握了控制权。
她捂着胸口拼命汲取新鲜空气,噩梦余悸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现在想想那妖怪长的不是一般的丑,乍眼一看还真被吓了一跳。长得丑就别出来吓人了,还是在别人的美梦里,怪冒昧的。
离暚忍不住吐槽,还没来的及缓缓,背后忽然飘过来一股凉风。
天然的敏觉让她停下思考,一骨碌从草席里爬起来,箭步冲向外面。
火光分明已近在咫尺,面前却不知何时升起一道看不见的透明障碍,等察觉不对劲时人已经狠狠地撞了上去。
“我靠!”她吃痛捂住脑门,肩头悄无声息间攀上来一只涂着黑指甲却又白的瘆人的手,薄皮下面乌青的血管还在鼓动,那只手却似**般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刺骨的寒冷隔着衣料渗入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姑娘不喜欢奴家没关系,只是看了奴家的脸总得给人一个交代吧”梦境中温柔的语调在耳边流转,热气吹拂着耳廓。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上了锁,轻轻扭动都会引发剧烈的声响。
“虽然恐惧与痛苦会让你的炁变得生涩难食,可事已至此,我也不好挑食了。”
温柔缠绵的像在与情人耳语。
离暚听着却只觉得头皮发麻,目光不住地望向壁碍外浑然不知的几人。
一只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肌肤,将她脆弱的脖颈捏在手中,弯钩似得指甲因力道陷入皮肉,带出汩汩鲜血。
看着面前通红泛紫的一张脸,它忍不住凑近嗅了嗅食物身上的气味,眼中顿时放出贪婪的色彩,脸部浓密可怖的绒毛因为兴奋被牵扯地抖了抖。
离暚引导着体内的气息走向。
但只要想调动灵气就会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强制压迫,就好像供气息游走的四肢八脉都被塞上了石头,使用蛮力冲击反而让其更加堵塞。
她知道,这是封灵印的作用。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狐妖坏笑着安慰她,话里话外都掩饰不住一股子血脉贲张的兴奋感。
反观离暚只能难受的张开嘴,脖子上的手指不断收缩,强大的压力挤压着喉骨,疼痛与窒息同时袭来,大脑因为急剧的缺氧而变得迟缓麻木。
雾白色的气体被一点一点从眼睛里剥离出来,徐徐飘入对面妖物微张的艳红嘴唇中,他看起来极度享受,表情癫狂愉悦,像是吸食着令人欲罢不能的上瘾物。
随着白雾的摄入,狐妖狰狞恐怖的双颊上渐渐露出人的模样,细碎绒毛也重新缩进皮肤之下,露出了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
离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钝痛感毫无规律的在大脑深处碰撞,像用铁锤反反复复敲击着天灵盖。
狐妖心满意足地食用着面前微涩的食物,表情魇足又享受。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少女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两只眼球仿佛要挤压出来。
只是这痛苦难耐的神色下竟然隐藏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讥笑。
讥笑?怎么可能,她都快要死在自己手里了,她一定是大难临头被吓的疯掉了!
狐妖不以为然。
可就在它愣神的功夫,离暚手中一张不知何时掏出来的符纸已经凝结成通体透白的长箭,锋利的尖端正对它的心口。
似有所觉的狐妖低头看向那只箭,不留神将手中力道松了几分,也就是这几分让箭的威压猛地蹿开,如同决堤洪水般迎面扑向他。
说时迟那时快,狐妖迅速松手疾退两步,强大的力量迫使身上消失的毛发瞬间滋长回来,本能驱策他现出原形想要遁走,但无奈身后的尾巴太过冗长,转身的刹那长箭便已经裹着冷风没入身体。
“啊——”惨叫声划破屋顶。
“嘭!”
飞出的箭拉拽着狐妖撞上石墙,墙壁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四周延伸出宛如蛛网的裂纹,连同制造出来困住离暚的障碍也瞬间消失。
声响终于惊醒了外面几人。
温月琅最先冲了进来,入目便是墙上钉住的一只红毛狐狸,晏鸣玉紧跟其后,同样看见了现场混乱的一幕。
那狐妖跪在地上嗬嗬吸气,显然疼到了极致,再抬头见人多势众,竟没顾得上身后的尾巴酿跄着想要飞走,只可惜尾巴被钉地死死的,无论如何挣扎也撼动不了半分。
温月琅瞥见扑在地上剧烈咳嗽的离暚,顿时气恼“大胆狐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伤人!”说着便提剑冲上前,手中剑光凌厉飞出。
那狐妖心下大骇,本来受了伤现在一着急又失了方寸,为了保命竟然咬牙挥出冷光生生砍断自己的尾巴,忍着剧痛慌忙飞入雨夜。
“师姐,穷寇莫追!”晏鸣玉及时制止住想要追出去的温月琅,对她摇了摇头。
狐妖生性狡猾多变,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贸然追出去谁知道会不会中计。
闻言,温月琅满脸不甘地把剑收了回来。
离暚只感觉胸闷气短,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于是用拳头锤了两下,谁知一拳下去眼前也跟着黑了,她茫然的看着围过来的两人恍惚间分出几道重影,然后双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寒霜师妹?!”温月琅蹲下将人扶进怀中,担忧地唤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晏鸣玉拍拍她的肩,示意把人抬起来,然后走到背后给她运送灵力。
与此同时,溪行撩开帷幔慢悠悠地走进来,扫视一周后来到挂着狐妖断尾的墙边,伴随他的靠近,钉入狐狸尾巴的长箭也化作水雾悄无声息散进了空气中。
如果不是尾巴上的血窟窿太扎眼,刚才那只威力巨大的长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妖物是何时潜进来的?我们竟毫无察觉”温月琅忍不住问道。
晏鸣玉收回运气的手,将人放回温月琅怀中,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儿妖气溢出,应该是使用了某种屏障隔断了我们的感知。”
“叮当”
随着箭的消失,火红的尾巴失去支撑落在地上,和它一起掉落的还有一枚手掌大小的青铜圆环,笨重的弹了两下然后骨碌碌滚到了溪行的脚边。
他捡起那枚圆环,青色的藤纹布满了表面,最外圈写了不少字,但漆色已经模糊,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刚才那只狐妖修为低微,按理说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是依靠这东西了。
有意思。
溪行冷冷勾唇,在众人看不见的方向将圆环放进了腰袋中。
“她如何了?”
身影遮住头顶的光线,温月琅和晏鸣玉同时抬头,见溪行覆手站定在他们面前。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语气也很冷漠,可受伤的不是他的亲师妹吗?
这一点不免让温月琅心中闪过一瞬疑惑,不过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不云山经常有传闻说穆师兄性格不太好,为人冷淡,严苛,很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没有伤及心脉,小晏给她渡了些稳固元神的灵力,应该睡一觉就没事了。”
“灌入灵力?”溪行表情出现一瞬空白,淡淡问道“她将灵力都吸收了?”
“怎么了吗?”
“没事,随便问问。”
“之前就觉得这庙不对,原来是藏了妖物,狐狸断尾之痛生不如死,那狐妖想必也活不长了”她断定道。
仅此一役,庙宇变得更加寂静,几人并排坐在离暚原本睡觉的草席上,此刻她正枕在温月琅腿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溪行坐在旁边,侧过头静静看她,少女睡的踏实,可脖颈上清晰狰狞的指印和伤口却还昭告着她刚才不平凡的遭遇。
被封灵印封住灵气后就与普通人无异,刚才那一箭名曰破霄,是“风”行中的一诀,符势简单却极其耗费精神力量,同时需要强劲的灵力辅佐,属于高阶符诀。
他曾探过离暚体内的灵力运转,魇灵在人界无法正常修炼,所以拜入玄寂宗全靠他暗中操纵,他也知道穆寒殊一直在努力教这只魇灵符术,可刚才那一箭,没有灵力的人显然难以做到,除非……她的精神力强悍到足够弥补灵力的缺陷。
溪行撑着下巴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来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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