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画面在脑海里循环回放,最终变成了一夜噩梦的余悸。
离暚睁开眼。
皂角香先一步钻进鼻腔,她本能地想翻身,却发现身体被棉被死死卷住动弹不得,只留一颗脑袋打量周围。
这应该是个农家人的房舍,屋子简陋却整洁,透光的窗口上方挂着艾草和捕鱼的网篓,网眼筛进日光,把地面割成一格一格的金色棋盘。桌案、条凳、锄镰整整齐齐的放在角落。
只不过一个人都没有。
她躺在床上回想昨天发生的事,察觉门外有脚步声便坐起来靠在床头,不一会儿温月琅端着碗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她醒着对她柔柔一笑。
“可算醒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她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声音沙哑的像被火燎过。
温月琅将药递给她。
离暚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药啊,小晏说有助于你恢复阳元的,昨日那狐妖虽然没有得手却也让你泄露了好些阳气。”
黑糊糊的药水跟从哪个地沟里挖出来的淤泥似的,离暚见状往后躲,努力不让自己干呕“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恶心!?”
温月琅忍笑没反驳。
晏鸣玉虽然医术精湛,却没有味觉和嗅觉,所以每次弄起药来都没轻没重的。
似乎想到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压平嘴角,面无表情的说“喝起来或许会更恶心……”
离暚欲言又止,硬着头皮接过碗,打算闭上眼睛一口闷,还没等口中尝出滋味,嘴里忽然被塞了一块糖,苦涩的味道顿时被甜蜜取而代之。
“哪儿来的糖?”她眨巴着刚睡醒过来还蕴着水汽的双眼惊奇道,仍谁看了都不由生出喜爱。
女孩子大多对乖巧可爱的生物没有什么抵抗力,温月琅见状揉了揉她的头发“刚才煮药的时候隔壁小孩看见了,说这药闻着好苦,问我要不要糖,我觉得你应该会需要。”
“温师姐你可真贴心,对了,怎么没看到师兄他们?”
“他们先去附近看看,这里是长吉镇,昨日你昏过去后我们觉得那地方不宜久留,便带着你先出来了。”
正说着,门帘掀开,从外面进来一老一小,老人佝偻着背,面色干黄却精神气很足,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小的不过才四五岁,穿着洗的发黄的布衣,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小圆脸毫无棱角,看着就招人稀罕。
“小姑娘醒了?”
温月琅将发梢别在耳后,站起身把椅子让给老人,老人笑着摆摆手,顺便给桌上的茶壶换了水。
“这是陈伯。”
温月琅向她介绍。
陈伯给她和温月琅各倒了一杯茶。
“陈伯,叨扰你了”离暚道。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安心养伤,山里的畜生多,时常有伤人的,上个月还偷了我三只鸡呢,不过你们几个小孩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半夜的也敢往山里跑,幸亏是没有出什么意外,不然家里人恐怕要担心死了。”
离暚听得一头雾水,温月琅在后面悄悄使眼色,她只能答应着,不敢多说。
陈伯热情好客,与他们攀谈了好一会儿,又好心询问了他们的住址,说可以帮忙带消息给家里人,免得家中长辈担心,她和温月琅东扯西扯糊弄过去,没有坦白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聊了有小半天,陈伯正想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可以去镇上买,偏不巧,原本万里放晴的天空忽然被黑色的云遮住,乌压压的天幕向下压迫,闷雷措不及防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在屋顶,噼里啪啦的越来越响,像是要把这座脆弱的小屋砸穿。
小孩吓了一跳,直往自己爷爷怀里钻,陈伯拍手“哎呦”了一声,让小孩子呆在屋里,自己跑出去收粮食去了。
这会儿外面下了雨,泥土的味道扩散进来,离暚招招手,让乖乖坐在板凳上吸鼻子的小孩过来,她把人抱在腿上,忍不住捏了捏小粉团子似的小脸。
“师妹,你陪小朋友玩会儿,我去帮帮忙”温月琅怕老人家一个人忙不过来,二话不说跟着跑出去。
空荡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
“你怕打雷啊?”
小孩眼睛又黑又亮,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往她怀里钻,两只小手紧紧揣在一起“怕……爷爷说打雷不能出门,否则会被雷公公抓走的!”
她安抚的拍着小孩的背,想尽力给他一点安慰“不怕,姐姐保护你。”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好意思说保护别人?”
冷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离暚抬头看向门口,见一只瓷白纤长的手撩开了门口的帘子,青年身上金丝勾线的锦缎白衣只打湿了一点,乌黑头发垂在腰后,清瘦挺拔的身影迫使这空荡荡的屋子莫名变得有些逼迥。
他的眼神看似柔和却带着一股子疏离感,走进来的同时卸下了脸上泛着水光的面具,干净昳丽的面孔宛如一潭清泉,嘴角噙着不浓不淡的笑,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嘲弄。
离暚假装没听到,放下小孩低头穿鞋。
溪行用袖子擦干净面具,抬腿走到桌边坐下,饶有兴趣地观察她。
离暚的头发很长,并不是完全的黑色,发尾处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浅上许多,因此呈现出淡淡的黄,微一弯腰,柔顺的头发就顺着肩头滑落,撒了一地。
她顺手把头发撩到一边,那小孩从床沿跳了下来,犹豫着走到溪行的面前,人天**美,小孩也不可避免,他对面前这个长的格外好看的哥哥感到十分好奇。
但他不敢贸然靠近,因为这个哥哥并没有像刚才的姐姐一样,对他释放出友好的信号,只能眨巴着黑亮的双眸细细观赏着面前之人。
跟前多了个小团子,溪行收回视线,低头打量起这个眼神丝毫不知避讳的小屁孩。
于是穿好鞋的离暚一抬头就看见了这极度惊悚的一幕,溪行脸上透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却没有制止对方的行为,胆子很大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他腿上,支棱着脑袋试探地去捏他的手指。
离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生怕溪行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
“人小的时候和长大后的区别可真大”
他任由离暚伸手把小孩抱开。
“你是说长相还是性格?”离暚不太理解他的话。
“都有吧,妖好像也是这样。”
说起这个,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溪行大抵是从来没见过孩童的,因为他曾是神山唯一的小孩,生于神山长于神山,所接触的都是些活了千万年的老东西,如果瀛洲没有陨落,他也绝不会有机会离开。
离暚不想聊这个,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和溪行撕破脸皮,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们出去查到了什么吗?”
溪行一只手撑着下颚,闻言,幽幽把目光落到她身上,一缕黑发垂在耳畔,冰冷的眼神看的人后背发凉。
“你很入戏嘛”他嗤笑道“真把自己当成降妖除魔的修仙弟子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妖啊。”
说这话时他丝毫没有避讳旁边的小孩,吓得离暚在心里默默捏了把汗。
好在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普通人类小孩痛下杀手的地步,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淡定解释“怕什么,他又听不见”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屋外雨声渐停,窗外枇杷叶被雨水冲洗的发亮,叶片上凝聚的雨滴折射出莹莹微光。
泥土的气息淡了些,屋里飘进来一丝青草花卉的芳香,混着雨露润气。
小孩见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眼神有来有回却又不说话,觉得没意思便跑了出去找爷爷。
目送小孩离开屋子,离暚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的提防溪行,回想起刚才的话,她不禁问道“你说让我别忘了自己是妖,那你呢?千里迢迢跑来这儿,不会真是只为了除魔卫道,守护苍生吧?”
听见她反讽的语气,他也不恼。
“我么?我对这个可不感兴趣。”
离暚露出一个循循善诱的笑容。
所以呢,你对什么感兴趣?快点说出来吧,她好对症下药药到命除!
然而对方并不上套“你看你,又开始套我的话了。”
卒。
离暚简直泪目了。
他倒是看起来很放松,也没有继续用刚才的话为难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腾腾地喝着。
过了会儿,他又忽然问“就这么想知道我想干什么?”
离暚埋下的脸瞬间抬了起来,正准备用力点头,又觉得意图太明显,犹豫了两秒才说“俗话说得好,独雁难飞,孤掌难鸣,只要人手多,石磨挪过河,不管师兄你想做什么,一个人终归会有诸多不方便,我这个现成的人手在这儿,有事您尽管吩咐别和我客气呀,算是给我一个机会好报答您的再造之恩嘛。”
听她说完,溪行眼底的笑意加深,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过头细细打量她,似乎真的在估量面前这个人可以利用的价值。
“稍安勿躁,日后有你忙的。”
离暚咬咬牙,有什么要忙的你倒是说出来啊,她真是受够了这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姿态了。
屋外忽然热闹起来。
晏鸣玉和温月琅一起回来了。
三三两两的人往这屋子里挤,将刚才那点儿宁静撵的一干二净,溪行不动声色走到她旁边坐下,并顺手带上了面具。
“这天可真阴晴不定,这会儿又是个艳阳天了,唉,可苦了陈伯他们粮食收到一半又摊开来晒”温月琅擦了擦打湿的头发,撩开帘子走进来。
她后面跟着晏鸣玉。
晏鸣玉径直走到桌前,贴心地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几人在屋里坐下,晏鸣玉是个锯嘴葫芦,溪行又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纵观全场,为了不让四人间的气氛陷入尴尬,离暚只好与温月琅一起肩负起缓和氛围的重担。
“温师姐,刚才陈伯的那个小朋友趁我们不注意溜出去玩了,你看到了吧。”
“看到啦,好像去隔壁了”温月琅笑着说“没事,左邻右舍都在呢,不会走丢的。”
说完这句话,屋子又一次陷入寂静,没有外人,几人间的气氛不得不凝重起来。
他们仍还面临着一个不可逃避的问题。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离暚挠了挠头,率先抛出最重要的问题。
温月琅断定道“那狐妖绝对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而且他居然敢对人下手,明显是个惯犯,此时已经涉及到妖物作乱,又是在剑阁地界,只要我们如实禀报,剑阁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倘若曲师兄的失踪真和那妖物有关,那就好办多了”晏鸣玉靠在桌沿,露出略带轻松的笑容。
只要剑阁能出手整治,狐妖的老巢估计都要翻个番,届时,它们所有的阴谋和手段都无处遁形。
“只不过剑阁离这里尚有几天路程”温月琅看着床边二人,正色道“穆师兄,寒霜师妹,我有个不情之请。”
离暚:“温师姐,我们都是同门,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和师弟同曲师兄一起出来,势必要把人安然无恙的带回去,如今有紫薇磐,我们想再去比冶山看看,所以想请你们替我们走一趟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剑阁,虽然我们玄极宗属东边管辖,但剑阁是南方门派之首,又是仙盟道南边的驻点,事关属地妖物,他们不会作壁上观。”
“你们两个……可以吗?”离暚对兵分两路不甚赞同,这两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都是第一次下山历练,又遇到同门失踪这样的事,撑到现在早就身心俱疲了。
她若是温月琅和晏鸣玉,一定努力巴结溪行,利用他把人救出来再说。可惜这两个正直善良的小弟子并不知道他们面前之人的神通,只一副不好意思麻烦他们的态度,给他们分配了个最简单最安全的跑腿任务。
温月琅笑了下,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某种似刀锋的自信和韧劲“不必担心,我和师弟这么多年在玄极宗也不是白混的,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意外,只要撑到你们和剑阁的人来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们可以替你们走一趟”离暚以为溪行早已神游天外,冷不丁听到他说话还有些不习惯。
他抱臂坐着,懒洋洋道“只是从天誉城到剑阁即便御剑也要三日,我们两个的修为显然无法支撑如此强大的灵力消耗,时间只会拉的更长,你们要是撑不住全死了……”
“师兄!”离暚打断他的话。
溪行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依旧无情地陈述事实“我们会立即返回玄极宗如实上报”
“自然”温月琅垂眸盯着杯中水。
穆师兄的话说的没错,但如此无情又直白地说出来,难免少了一丝人情味。不过他们师兄妹能及时赶过来帮忙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自己并没有资格要求人家如何贴心。
而且两日相处下来,穆师兄显然就是这么个性格的人,她早有心里准备。
况且她不是懵懂的孩童,知道看一个人不能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不能因为人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就否定别人对自己的帮助。
“那我们……何时出发?”事已至此,离暚转头问道。
现在已经下午,太阳即将落山,溪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在思衬什么,过了会儿道“天黑就出发。”
其余三人闻言一愣,先前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次居然如此积极,难免叫人吃惊。
还以为至少会等明天。
不过很快溪行对自己的话做出了解释“我们已经打草惊蛇,白天走太招摇。”
离暚最先做出反应,像个虫子一样在他旁边扭来扭去“哇,师兄,你也太聪明了吧,我就知道你心里早有成算,肯定不会放任同门不管的!”
溪行推开她,冷冷道“身上不舒服可以找晏鸣玉给你看看”
离暚:“……”
惊!他居然知道晏鸣玉是医修。
溪行:谢谢,我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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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千雷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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