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殊呆愣地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后再度低下。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差点忘了这里是容州，不是江州。
“臭乞丐，起开别挡路，没长眼睛吗？”
那人喝得醉醺醺，手里还拎着壶酒，伸出脚往厌殊身上踹，小厮远远跟在他身后，不敢上前。
厌殊用余光打量着他们。
这家伙摆明了故意找事，她蹲在墙边给他让哪门子的路。
没长眼睛的究竟是谁？
厌殊不想惹麻烦，灵活地往旁边一躲，起身就走。
面前身穿锦贵华袍的公子哥一脚踢在了墙上，他痛呼一声，越发不依不饶。
“你还敢躲？老子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伸手便要抓厌殊。
厌殊回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过去，那人手下动作一顿。
“怎么是个女的？”
没道理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得忍着，厌殊抓住他的胳膊向后翻折，往他膝盖窝踹了一脚，将人反手按在墙上。
酒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身后的小厮呆愣片刻，高声遏制道：“大胆！还不快放开我家公子。”
见他上前，厌殊又将手底下的醉鬼往下一压，膝盖正好跪在了酒壶碎片上，尖端刺破布料扎进了肉里。
“都别动！”
醉鬼疼得呲牙咧嘴，人也跟着清醒不少：“疼疼疼！姑奶奶饶命！”
小厮被吓得不敢再上去，生怕厌殊下重手，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没发交差。
厌殊分出一只手将醉鬼腰间的钱袋子拽下，挑挑拣拣好一会，里头净是些银子和金叶子，连一文的影子也没见着。
见事情有转机，那人赶忙讨饶：“女侠若是嫌少，我这就命人回去取。”
要钱他有的是！
厌殊将钱袋子丢回他身上，转而看向后头的小厮，“拿三文钱来换你家公子。”
“三……三文？”
小厮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瞧见厌殊笃定的眼神后，他不再犹豫，立刻从兜里翻出三文钱递过来。
厌殊取了钱便将人放开，无视二人，自顾自溜达到一旁的包子铺，“要一个肉包。”
再三纠结下，她还是放弃了旁边那黄灿灿的烧饼，这大肉包子的香味更胜一筹。
早知道就多要几文钱了，一个包子这也吃不饱。
厌殊一撒手，小厮就迅速上前扶着那公子哥起身，见他一副颓丧的表情，吓坏了，“公子？”
公子哥手上还捏着钱袋子，无暇顾及腿上正流血的伤口，喃喃自语道：“我只值三文钱，我怎么可能只值三文钱？”
他说着抬头瞥见啃包子啃得正香的厌殊，气势汹汹地准备过去找她算账，还没走两步，疼得呲牙咧嘴。
一旁的小厮十分有眼力见地将手递到他面前，扶着他跳了过去。
“喂！看不起小爷？你好歹多要点啊！”
他越说越气，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般，抬手就把钱袋子朝着厌殊丢过去。
一向都只有他拿钱砸人的时候，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与三文钱相提并论过！
他气得脸色通红。
厌殊也没想到，区区三文钱就能让人恼羞成怒，但她也不是用钱就能砸动的人，当即便还手了。
暗风袭来，厌殊挥手一挡，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精准砸回他的脸上，硬生生将人砸晕过去。
小厮目瞪口呆，一时忘记了扶住自家公子，等人倒在地上才手忙脚乱地去拉。
一不小心又惹了麻烦，厌殊看准时间，迅速开溜。
那沉甸甸的钱袋子……怎么说也能砸个鼻青脸肿。
但这锅她可不背，只能怪那公子哥自己人傻钱多。
厌殊三下五除二将手里剩的半个包子吃完，还没走几步，又看见个眼熟的人。
青年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折扇。
“需要帮忙吗？比如报个官？”
这帮的是哪门子的忙？送她蹲大牢的忙。
厌殊暗骂一句，回以他一个假笑。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丑。”
青年冷不丁吐出一个字。
她脸上也不知抹了些什么，瞧着脏兮兮的，一口白牙倒是十分吸晴，要不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还真有些认不出人。
闻言，厌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天还没黑，公子的眼神就不好使，有时间多管闲事，不如赶紧去找个大夫瞧瞧。”
“牙尖嘴利。”青年收起手中的折扇，往手上一敲。
拿不准他到底要干嘛，厌殊不想跟他继续僵持，却被他伸手拦住。
“后头那个可是容州太守之子，我若将你扭送官府，能得一大笔赏金，不若你假意配合，待我拿到钱后，你再逃出，钱财你我平分如何？”
这人真以为她是傻子吗？
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谁能保证他拿了钱不会立刻跑了。
厌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此时后头躺在地上的公子哥幽幽转醒，见钱袋子又回到了自己手上，猛地推了把身旁蹲着的小厮，大声吼道：“给我拦住她。”
他今日必须证明给她看，他不是三文钱就能解决的。
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周围的小摊贩见状纷纷收拾东西走人，生怕被殃及。
他们倒也是头一次瞧见这公子哥气急败坏的样。
这太守之子每逢喝醉了便爱出来欺负人，还净是些小儿科的把戏，偏偏给钱又是眼也不眨，次数多了便被百姓戏谑为散财童子。
往常的乞丐拿了钱便乐呵呵地走了，今日这个偏偏是个硬骨头。
青年挑眉，颇有些戏谑的意味。
厌殊恼了。
喜欢看热闹是吧？
见他还拿着把破扇子敲敲敲，看得她心烦。厌殊快速打向他的手腕，将身子往后一弯，手上动作不停，用力一推，扇子脱手，从她上方旋转着飞出，再度打了那公子哥脸上。
扇子落地，只听那公子哥哀嚎一声。
青年脸都绿了，厌殊干脆利落地飞身上墙，有些嘚瑟，低头瞧他：“一个人多没意思，不若一同进官府如何？”
“给我抓住他们！”
厌殊头也不回地跑了。
单论那青年的穿着打扮，绝不会是个简单人物，轮不着她操心。
现在没好果子吃的可是她。
厌殊不知上哪寻了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在泥坑了滚了几圈，将身上蹭得更脏，头上男子样式的发髻也被扯得凌乱不堪。
她蹲在泥坑边反复照了照，总觉得还差点意思。
这眼睛看着就像个姑娘，可她也没处寻能易容的东西。
厌殊闭起眼，狠下心直接照着脸上来了一拳。
右眼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会就是鬼来了也认不出她。
旁边传来细微声响，厌殊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张稚嫩的脸，正看傻子般看她。
方才厌殊急着做伪装，一时也没发现角落里不声不响窝着的小丫头。
只见她突然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她窝在草垛旁睡觉，醒来就瞧见个乞丐在坑里打滚，蹲在那好一会，突然开始打自己。
厌殊正想着扯个谎敷衍过去，便瞧见那蓬头垢面的小丫头钻到一旁的草垛里翻翻找找，掏出半张干巴巴的饼，拍净上头沾着的杂草，掰了一半递给厌殊，“喏，看你可怜，勉为其难收你做我小弟。”
“……”
厌殊头一次听别人说要收她做小弟。
见她不说话，小丫头只当她是脑子有问题，将手里的更大的那一块塞给厌殊。
“我叫阿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大姐了。”
这不对劲吧？
面前的小丫头瞧着不过十岁，许是长期填不饱肚子，面黄肌瘦，格外瘦小，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看着厌殊，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
“你快吃吧，等会让人瞧见会被抢走的。”
“你一个傻子怕是连饭也不会讨，不过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你真可怜，不仅脑子有问题，还是个哑巴。”阿盈说着小大人般摇着头叹了口气。
厌殊：“……”她想插话她也得有机会。
“想必你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抛弃，沦落成乞丐的吧。”
“虽然你是个男娃，可你却是个傻子，虽然我不是傻子，可我却是个女娃。”
阿盈说着突然惆怅起来。
她太久没有这般同人讲过话了。外头那些乞丐看她是个女娃，便总想着欺负她，她只能远远地躲着他们，好不容易盼来个傻的，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阿盈。”
厌殊突然叫了她一声。
阿盈呆愣的抬起头看厌殊，不知是因为太久没听人喊她的名字还是乍然听见哑巴说话，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不是哑巴？”阿盈结结巴巴地开口。
想到方才听见的声音，有些震惊：“你还是个女的？”
这话厌殊今日已经听见第二遍了，这回她倒是有点高兴，那一拳头没白砸。
见阿盈没抓住重点，厌殊同她强调：“我不是傻子。”
这会两人像是身份对调，阿盈一个字也不说了，厌殊叹气，同她解释：“有好多人在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阿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坏人要抓你。”
见她十分上道，厌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久违的温暖触感让阿盈鼻头一酸，赶忙将头低下。
厌殊以为她不喜别人的触碰，便没再强求，将手收了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
阿盈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厌殊连忙将手里的饼塞回阿盈手里，“快吃吧，姐姐一会带你去买——”
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声音戛然而止。
阿盈似是看出了厌殊的窘迫，并未当真。
那公子哥似乎铁了心要把厌殊找出来，几乎要把容州城翻个底朝天。
阿盈带着厌殊趁乱藏进了刚搜查完的乞丐窝里，两人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蹲着。
厌殊淡定得很，嘴上叼了根不知道哪拔的草，大喇喇往地上一坐，将旁边几人的动作学了个七八成。一旁的阿盈垂着头，许是初次碰上这般大的阵仗，有些慌了神，指尖不自觉地轻颤。
她不想让他们把厌殊抓走。
厌殊发现了她的异样，有些好笑，将声音靠后下沉：“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男声让阿盈猛地抬头，一脸惊愕地看向厌殊。
“叫声哥哥来听听。”厌殊又起了坏心，伸出手捏了捏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小孩真好玩。
阿盈的肚子又叫了几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分给厌殊的那块饼方才又回到了她手里，藏的那半块饼都叫她吃完了，可她还是好饿。
“我忍一忍就不饿了。”
厌殊忽地起身，径直朝着前头的一个小厮走了过去。
阿盈动作慢了半拍，没拦住她，急得不行，又不敢大声喊叫。
不知厌殊同他说了什么，那小厮竟从兜里掏出七八个铜板丢在地上，转身跑去给自家主子报信了。
厌殊将地上的铜板捡起后，朝着远处的阿盈勾了勾手指，带着她去了今早啃包子的地方。
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又同那小贩买了两个包子，摊主瞧见她一身乞丐打扮，不由得细细打量几眼，同旁边的人小声低语：“这是个男娃噻。”
看样子是没认出来。
厌殊将包子递给阿盈，两人并排蹲在墙边。
新鲜出炉的包子香味扑鼻而来，似是舍不得吃，阿盈捧着看了半天也没下嘴，讷讷地问了句：“真是肉包吗？”
她已经好久都没尝过肉包子的味道了，往日里她讨到钱，也只敢买些窝头馍馍，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嘴甜，在人多的地方讨得也多，可总是被其他乞丐抢走，什么也没给她剩下。后来她就学聪明了，在人少些的地方偷偷地讨，这样她才不至于饿死。
“快吃吧，以后我们阿盈顿顿都会有肉包子吃的。”厌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没感受到她的抗拒便伸手替她抹掉眼泪。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阿盈很快又高兴起来。
两人低着头，啃包子啃得忘乎所以。
厌殊面前再次出现了一双玄色锦靴。
猜猜这次是谁[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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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散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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