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像龙卷风一样冲进来，分开他们，又将林悬叫了出去，偌大病房只剩下宋临九一人。
药剂起效，疼痛减退，大脑开始重新运转，宋临九仰面躺在病床上，根据现有的线索梳理思绪。
斩杀妖龙后，她被林悬送至此处疗伤，想必这就是千年后的医馆。
那两个身穿白大褂，戴蓝色面纱，手持冰冷器械的怪人，是大夫。枕边放着一台显示波动的折线图，并发出规律滴滴声的方形盒子，另一端分成好几股细线贴在她身上。
宋临九起初看不明白，后来才发现这相当于有个大夫日夜不停地为她诊脉，确保她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千年后的修士吃药也很特殊，不是口服，而是通过药瓶、输液管、银针构成的特殊组合，直接将药剂输入体内。
效果还不错。
药液里掺了某种灵药，淡褐色，无味，灵气四溢，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估计是用来吊住她的性命。
等等……这笔费用谁来付？
若是林悬，他本就不愿解除御妖印，定会揪住这点不放，百般阻挠盟主兑现承诺。
方形盒子的绿色折线图陡升，发出刺耳的提示音。房门打开，一阵狂笑溜进病房。
“我创造了医学奇迹！我要出名了！你去！你去催林悬给我送锦旗，我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哈哈！”
“主任，我们签过保密协议，不能对外透露任何消息，连治疗费用都给现金，怎么可能会送锦旗？你冷静点，我去送药。”
话音刚落，一名瞳孔泛金的红发少女推着装满瓶瓶罐罐的小车走进来。
“你没听到吧？”少女问。
宋临九想摇头，但脖子被颈托固定住，“没有。请问破秽盟盟主也在此处治疗么？”
“我们很专业的，一次只接待一名客户，”少女凑近压低嗓音，“别看主任疯疯癫癫的，一上手术台就是阎王克星，就算你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她都能给你拉回来，厉害吧？”
宋临九顺着她的话回答：“厉害，能替如此厉害的人物办事，想必姑娘也是人中翘楚。”
少女骄傲地晃起尾巴，温柔地往宋临九嘴里塞了一把药丸，又贴心地给她喂水。
但宋临九还是呛住了，咳得胸骨都快断了。
无论她怎么眨眼，眼前那束毛茸茸的火红大尾巴始终存在，像一簇热烈纯粹的火焰在蓬勃燃烧。
“喂！你那什么眼神？你不喜欢我的尾巴？”少女嘟起嘴，很是不满，“你夸我我才给你看的！”
少女欺身上前，幻化出一张狐狸脸，热气直喷到宋临九脸上，“你瞧不起妖？你想杀我？”
宋临九被困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好老实道歉，“抱歉，姑娘，我见识短浅，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尾巴……”
接下来一盏茶时间内，宋临九绞尽脑汁地引经据典，说尽夸赞她尾巴的好话，少女脸色才稍稍缓和。
“哼！这还差不多！”少女变回娇俏可爱的人脸，脸蛋红扑扑的，娇嗔道，“你要不要摸摸我的毛？我保养得可好了，几乎不掉毛。”
宋临九看了眼被束缚带捆成粽子的自己，少女安慰道：“好吧，那下次。你恢复得很好，再观察三天就能出院了。你也挺厉害的，被打成那样都没现原形。”
“偷偷告诉你，”少女凑到她耳边，“那个什么盟主正抢救呢，他运气没你好，本来就没几年可活，又作死跑进裂隙界，被大妖抽干灵力，现在就算救回来，下半辈子也得躺病床上过。”
绿色折线图再次陡升，少女疑惑：“你急什么？他是你爹？”
宋临九正想回答，忽然注意到她火红额发下藏着一枚御妖印，像一朵盛开的粉白杏花，“你是自愿的？”
少女摸摸御妖印，骄傲道：“对啊，我求了主任好久呢。”
宋临九讶然：“为什么？”
少女狐狸耳朵一动，向后轻盈一跃，掀起布帘，“恭迎主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揪住狐狸耳朵，“收起来！小越，你的话太多了。”
来人身穿白大褂，双手插兜，面容清秀，戴一副金丝无边框眼镜，左眼角有一点红痣，如雪中红梅悄然绽放，清冷高洁。
眼前这人竟能发出那样狂放的笑声？
小越躲在她身后，朝宋临九做了个鬼脸，用口型说：“别怕，她就这样子。”
主任轻咳一声，“做个例行检查。不用憋气，保持呼吸。仔细听。”
宋临九不由自主地照她说的做，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叭哒。”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宋临九径直坠入一汪深渊，微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直直地往下沉，像块笨重的石像，快要触底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朝她急速游来。
不，不是一道，而是一群，不，不是一群，而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无数条布满吸盘的触手朝她伸过来，宋临九顿时头皮发麻，本能地召唤藏锋，却没有回应。
“别动！只是例行检查！”清冷的声音穿透水面传来，“小妖！你再敢伤她，我把你做成妖兽干喂给她吃！”
“我什么时候伤过它……咕噜咕噜……”
一截仅余皮肉相连的触手飘过，断口整齐平滑，又有好几条触手上布满剑痕，宋临九闭嘴了，还真是她干的，可她完全没印象。
一条柔软触手缠住她的脚踝，试探性地向上攀附，见宋临九没挣扎，才慢慢环住她的腰，随后更多触手涌来，一点一点将她裹住。
视线被黑暗剥夺，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像有无数只蚂蚁同时在身上乱爬，痒痒的，麻麻的，想挠又不知该挠哪里，但又有种诡异的舒适感，伤痛被酥麻感覆盖。
就在宋临九有些飘飘欲仙时，又听“叭哒”一声，她像条被突然捕捞上岸的银鱼，惊恐地蹦跶两下，被束缚带死死捆在病床上。
“你还享受上了？”主任斜睨她一眼，回头嘱咐小越，“你去跟林悬说，他的妖乱摸我，觊觎我，我身心都受到伤害，得加钱。”
小越“噗嗤”笑出声，蹦蹦跳跳地离开。
“等等，我并非对你有意……”宋临九斟酌着开口。
“我知道，”主任打断她的话，“不这么说，怎么从你主子手里捞钱？好不容易碰上个大客户，他又不送锦旗，那就必须多给钱。”
宋临九皱眉，“他不是我主子。”
“那这御妖印算什么？他这只铁公鸡为什么花重金救你？”主任嫌恶地瞥了门外一眼，“算了，别解释，我对你们之间的破事没兴趣。他会给你花钱就行。”
宋临九也想不通林悬为何对她如此执着，只能暂且将其归因于他脑子不好使，“主任，我想雇你医治一个人，我给钱，也会送锦旗。”
“你连正儿八经的证件都没有，哪来的钱？”主任翻了个白眼。
“证件？那是什么？”宋临九问。
“就是这个！”
小越从蓝色布帘后窜出来，跳到宋临九床边，她脖子上挂着一块铭牌，正面刻着“越女”二字，背面是一块由黑白格子组成的正方形图案。
“这个是二维码，一扫就知道我的身份和主人。这样缉妖队就不敢动我。”
林悬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双臂环胸，站在床位，脸上仍挂着讨打的笑，下巴处的咬痕还未消退，增添了几分风流，“还想解开御妖印？”
主任拽着小越后退两步，“要打出去打，别砸坏我的地方。实在要打也行，刚好换一批仪器，再赚一笔治疗费。先说好，这次治疗费翻倍。”
小越躲在主任身后：“姐姐，你没了御妖印和铭牌，会被缉妖队捉走，折磨死的。”
“小越！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主任厉声呵斥她。
“可是主任……”小越绞着手指，“她说我尾巴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尾巴。你就让我跟她说两句嘛。”
“那你问她，她这辈子见过几条狐狸尾巴。”主任冷哼。
小越眨巴着浅棕色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宋临九，宋临九顿觉口干舌燥，手脚无处放，她以前的确见过不少狐妖，但从未仔细看过它们的样子，妖就是妖，一剑杀了便是。
“我见过很多，但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欣赏狐狸尾巴，很漂亮，很绚丽，很夺目。”
小越眼睛亮晶晶，跳到宋临九床边，将尾巴尖塞到她手心里，“姐姐，你不了解现在的就业环境，我们妖可难找工作了。”
“找工作？”宋临九问。
“对啊，你一只妖人生地不熟，还不会用智能设备，算半个文盲，你跟着悬哥挺好的。虽然他脾气怪，老阴阳人……”
“咳！”
林悬和主任同时咳嗽一声，一个不满她当面数落自己，一个提醒她别得罪大客户。
“但只要你报出他的名字，基本上没人和妖敢欺负你，这满满的安全感！”小越对上宋临九疑惑不解的目光，“我懂你，刚被打上御妖印都是不服气的。”
“可你刚才说，你求着她收你。”宋临九说。
大眼珠一转，小越扶额叹气。
“那是后来的事！想当年，我初出茅庐，不知道社会险恶，总是一副千金难买我低头的姿态，结果找不到工作，出去流浪，又被缉妖队追杀，幸亏主任收留我，否则呜呜呜……”
一听“主人”这两个字，宋临九的眉头又拧在一起。
小越立即改口：“你别把他当主人，像我一样，把她当领导不就好了么？换个称呼而已，这年头在外打工，不都得受煞笔领导的鸟气？”
宋临九看看主任的脸色，小越却越说越起劲，递过一块书本大小的屏幕，上面有好几行横幅滚动变化。
“不信你看这实时新闻。”小越问，“忘了问你，你识字吗？我们现在都用白话文，简体字，你看得懂吗？”
宋临九勉强能辨认那几行字。
第一条，郑重声明！若在冼海市区发现无御妖印的妖，一律按照野妖捕杀！冼海市区安全需大家共同维护！
第二条，做一只有御妖印和铭牌的妖，是幸福的妖。御妖印从来不是为了限制自由，而是呵护妖的证明。爱它，就请“印”住它。
……
宋临九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在这个世界，妖相当于宠物，妖在外自由活动的前提是打上御妖印，否则就会被当做流浪猫狗，轻则抓起来重新找主人领养，重则被处死炼丹。
也就是说，成为林悬的妖，是她进入千年后修仙境的敲门砖。
林悬这人阴晴不定，立场不明，风评不佳，成为这种人的手下一定会死得很惨。
或许，她应该想办法找一个更可控的“领导”，将实际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像剑只能握在自己手里一样。
小越说了一堆御妖印的好处和林悬的好话，但宋临九沉浸在被称作“平板电脑”带来的海量信息里无法自拔，压根没注意到这些。
她甚至看到了批判清元门的消息。
【……端正思想态度，坚守原则底线，杜绝再次发生以清元门为首引发的人、仙、妖三界混战，还世界和平……】
“姐姐，最后一条忠告，不要在修炼地外的地方使用妖力。”
“为什么？”宋临九嘴上问着，目光却被另一则讯息吸引。
【妖气暴动！妖界‘宋临九’现身冼海市，三支修士小队全员**！请广大男性保护好清白……】
这条讯息很快消失在海量信息中，宋临九有心寻找，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它跳过。
“姐姐，平板送你啦，好好休息，我跟主任去忙，有空再来看你。”小越跳下病床，冲她眨眨眼，跟在主任身后离开。
病房中只剩下林悬和她。
宋临九压根没心思跟他斗智斗勇，注意力全在平板上，这些人凭什么污蔑清元门？凭什么说毁她名声？
林悬不得不抽走平板，此时平板上又恰好跳回【妖气暴动！妖界‘宋临九’现身冼海市，三支修士小队全员**！请广大男性保护好清白……】这则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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