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他的另一份答案
云州一中社会奖学金的评审，向来以严格与公正著称。为了确保这一点，校方沿用了一贯的做法：组建一个特殊的评议小组。成员并非全由老师担任，而是由十名与学生接触密切、但无直接任课关系的行政、后勤老师，以及五名由各年级组长共同推选的、品学兼优且极具公信力的学生代表组成。
当安晚凌的名字出现在初中部唯一的推荐名单上时，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她优异的成绩、沉稳的性格，以及在老师中间“做事极有分寸、看问题透彻”的口碑，让她成了不二人选。这更像是对她能力和品格的一种无声认可。
评议小组第一次会议在宽敞的会议室举行。长桌上堆满了高中部递交的申请表，气氛严肃。安晚凌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听着评审规则的讲解，神情专注。她负责初筛一部分申请材料，任务是剔除明显不符合硬性标准的，将条件优异者提交给全体评委复议。
她埋首于表格中，高效而认真地审阅着。成绩、任职、社会实践、获奖情况……一项项看过去，客观而冷静。直到她翻开下一份表格。
申请人姓名：乔洛森。
安晚凌的目光在那熟悉的名字上停顿了一瞬。心底掠过一丝本能的讶异，像平静湖面被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校霸？奖学金？这两个词在她的认知里几乎无法共存。
她带着一丝求证的心态，继续看了下去。
然而，表格上的内容，迅速将那份讶异冲刷成了更深的震动。
成绩记录：历次大考总排名，稳定在年级前十，物理和数学单科多次位列前三。
所获荣誉：列表清晰地罗列着，从省级物理竞赛一等奖，到市级“创新之星”科技大赛特等奖，每一项都颇具分量。
社会实践：栏内填得满满当当。其中“在云州市图书馆青少年科技角担任长期志愿者，负责编程启蒙教学”这一条，尤其扎眼。
申请理由：他的陈述超出了套路化的言辞，逻辑清晰地阐述了他对理论物理的兴趣，以及奖学金将如何支持他参加一个位于北京的国家级科研项目夏季集训营。文字里透露出一种明确的志向和纯粹的热忱。
安晚凌拿着这份表格，感觉纸张都有些烫手。她脑海中浮现出他叼着烟、一脸散漫地站在天台角落的样子，又浮现出他关键时刻站出来，一句话稳住局面的样子。如今，这第三幅画面，是通过这密密麻麻、无可辩驳的文字和数据强塞给她的——一个严谨、优秀、目标清晰的学霸形象。
“海王”、“校霸”的标签，在这份沉甸甸的实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且……可笑。她意识到，自己，以及学校里的大多数人，或许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乔洛森。他所展现的，仅仅是他愿意，或者说不在意被人看到的那一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抽离，以评审应有的客观态度重新审视这份表格。从任何标准来看，这都是一个极具竞争力的申请者。她拿起红色的评审笔，在初筛意见栏里，停顿片刻，最终工整地写下：“材料齐全，成绩与社会实践表现突出，建议进入复议。”
她将这份表格，轻轻放在了“建议通过”的那一叠材料的最上方。
评审会议结束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安晚凌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早已等在楼下的李诗怡立刻蹦跳着迎了上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怎么样怎么样？当评委是不是超极好玩？”李诗怡迫不及待地问。
安晚凌稍稍点了点头，傍晚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奇：“诗怡，我今天……看到了一份很特别的申请表。”
“特别的？是谁的啊？难道是哪个超级大学霸的？”李晚凌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乔洛森的。”安晚凌说出这个名字时，清晰地感觉到好友挽着她的手瞬间收紧。
“乔洛森？！”李诗怡的声音拔高，满是难以置信，“他？他申请奖学金？他去捣乱还差不多吧！”在她心里，乔洛森和“奖学金”这三个字根本是毫不相干的存在。
“不是捣乱。”安晚凌停下脚步，看向李诗怡，眼神非常认真，“他的成绩，每次大考都在年级前十。他还拿过省级物理竞赛一等奖，是‘创新之星’科技大赛的特等奖。而且……他每周都在市图书馆做志愿者，教小朋友编程。”
她每说出一项，李诗怡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嘴巴微微张开，彻底愣住了。
“真……真的假的？”好半天，李诗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怀疑，“不会是伪造的吧？”
“评议组的老师会核查，作假的可能性很小。”安晚凌平静地回答，目光望向远处逐渐亮起的路灯，“我只是……觉得很意外。和我们平时看到的，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李诗怡消化着这个爆炸性的信息，表情复杂地咂咂嘴：“天哪……这简直是双重人格嘛！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安晚凌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浅笑：“我也不知道。现在，好像更看不懂了。”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正值晚自习放学的高峰期，人流如织。就在她们准备穿过马路时，安晚凌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面街角的小卖部。
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靠在那里。乔洛森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正仰头喝着，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他身边依旧是刘潼和那几个朋友，几个人不知在聊什么，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几分痞气的笑容，下颌线在便利店灯牌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放学后在校外逗留的、略显叛逆的高中生没什么不同。
可这一次，安晚凌看他的眼神变了。
那份表单，像一层被剥离的滤镜，让她无法再简单地用“校霸”或“海王”去定义他。他站在那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一个矛盾的、巨大的谜题。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喝可乐的动作微顿，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准确无误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隔着一条街，隔着喧嚣的人声和车流。
安晚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移开视线，而是任由那份新生的、汹涌的好奇心支撑着她，与他有了这短暂几秒的对视。
他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微讶，随即，那抹惯有的散漫笑意里，仿佛掺入了一点别的东西。下一秒，在安晚凌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竟远远地、对着她这个方向，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那动作随意又自然，像是在打招呼。
安晚凌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也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凌凌，你看什么呢？”李诗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乔洛森一行人，立刻紧张地拉了拉她，“走走走，我们快回家。”
安晚凌“嗯”了一声，收回视线，任由李诗怡拉着她融入过马路的人潮。
然而，刚才那短暂交汇的一幕，恰好被另一个身影尽收眼底——姚珊珊。她正站在不远处，准备去买些东西，乔洛森那个抬下巴的动作，和他目光所向，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的心里，一股酸涩的醋意油然而生。她不敢去质问乔洛森，也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去质问，那股无处发泄的情绪驱使着她，快走几步，跟上了安晚凌和李诗怡。
“晚凌，诗怡！”姚珊珊换上一种略显刻意的、带着八卦好奇的语气，追上她们并肩走着，“诶，我刚刚跟乔洛森打招呼的时候。”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瞟向安晚凌，“凌凌好像也在跟谁打招呼呢吧？是森哥身旁的刘潼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女生闲聊，实则每个字都带着试探的钩子。
李诗怡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可没忘记篮球场上姚珊珊那点“恰到好处”的表演，此刻见她又来打探，立刻开启了护友模式。
“珊珊，”李诗怡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挂起一个非常“真诚”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这么关心乔洛森啊？不过说到这个，我们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姚珊珊被她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一愣：“谢我什么？”
“谢你上次在篮球场啊！”李诗怡眨着大眼睛，语气夸张，“要不是你‘反应神速’，‘恰好’挡在了凌凌前面，那球砸到凌凌身上可怎么办呀！真是太谢谢你了！”她把“反应神速”和“恰好”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
姚珊珊的脸瞬间一阵红一阵白，李诗怡这话像一根软钉子，直接戳破了她那点小心思，让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都、都是同学，应该的……”
李诗怡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重新挽住安晚凌的胳膊，甜甜地说：“凌凌，我们快走吧，不然回家晚了姐姐该担心了。”说完，也不再看姚珊珊，拉着安晚凌径直走了。
安晚凌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仿佛看清了这个什么都要跟她比的姚珊珊。
姚珊珊僵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嫉妒、难堪、不甘交织在一起，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而走远的安晚凌，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那个远远的、抬下巴打招呼的举动，那份写得满满当当的申请表，还有姚珊珊这突如其来的试探……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块块拼图，让她对那个名叫乔洛森的谜题，好奇心膨胀到了顶点。
她对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想要一探究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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