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铃低声道:“借命阵?”
苏青阳闻言神色诡异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凡人女子如何懂得这般生僻罕见的阵法。
封铃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师尊有那么多古籍仙书,我闲来无事就翻着看,如今能认出这些生僻的阵法很奇怪吗?”
苏青阳一想也对,复而将目光转向谢玉京。
谢玉京收起斧子,擦去下颌滴落的汗水,目光扫了眼“崭新”的尸骨。
只见这具尸骨衣裳除却被泥垢染上的脏痕外,不算太旧,白骨表面附有色泽,不似陈年积骨。
像是……才死不久的尸体陡然被剥去一身血肉,露出了崭新的白骨。
苏青阳道:“以命换命,好生邪恶的阵法!”
所谓借命阵,是指以一个身体健康、有长寿之象的人为献祭对象,将其活生生埋在聚阴的槐树下作为阵眼,槐树会逐渐吸取他的生机与血肉为养料,将其输送到另一人身上,以达到“以命换命”,因此又称借命。
能动用这种阵法的,一般是短寿之人又或是身受重病者,一旦阵法启动,短寿者不再短寿,重病者余生康健。
封铃陡然一个激灵,当时在庭院与江怀川交谈时,她只觉他身上阴冷无比,以及江府的槐树多了些,细细想来,如果那时的江怀川就已经不是人了呢?
这尸骨主人是谁,自然分明了。
苏青阳骂道:“我道这江府怎的种下那么多槐树,原来是有人在动用禁阵!好一个恶毒、恶毒……”
问题来了,能动用这禁阵的人只有仙门之人,而江府唯一一个修士貌似只有一年前出世的南花无。
貌似苏青阳也想到这一点,他整个人如同被扎破的牛皮袋,气势越来越小,声音也逐渐变弱。
谢玉京问:“恶毒什么?”
“哈哈,或许,或许动用禁阵的人会有什么苦衷?”苏青阳弱弱道。
封铃被他这堪比翻书的态度逗得险些笑出声。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清冽低笑,声音微弱,转瞬即逝,却在封铃心底激起千层波澜。
封铃原本懒散的身子坐直了些,她抬起一双桃花眼,定定地望着那长身玉立的人。
想起方才那分外勾人的嗓音,封铃喉间有些干涩,她眯了眯眼,认真打量起他来。
如今这人身形抽条,不似当年清瘦,性格……也变了不少,更加含蓄,也更加冷淡了些。
谢玉京指尖一挑,锁在锁魂囊内的江怀川当即被放出来。
江怀川刚见天日,猝不及防与一双空荡荡的骷髅眼对上,他险些魂飞魄散,江怀川下意识将眼睛一捂,大喊:“阿霜!有鬼啊啊啊!”
很快嚎叫变成大哭:“呜呜呜呜阿霜走了——”
封铃被他吵得耳朵生疼,刚要出声制止,就见他登时消了音。
谢玉京收回施咒的手。
封铃裹紧雪白的氅衣,从太师椅中站起来,走到江怀川身旁,她眯眼道:“喂,既然你胆子小到连自己的尸骨都怕,又是如何敢将自己活埋在树下的?”
江怀川身形一滞,捂着脸的手一动不动。
封铃道:“前几日江公子还拿我作衬,狠狠伤了你妻子的心,如今妻子走了,你倒哭得凄惨。”
“让我猜一猜其中缘由如何?”
“劳烦泽明君解一下禁言咒。”
谢玉京闻言,解了江怀川嘴上的咒。
“你与凌傲霜夫妻十载,十年来你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想来极为尊重与爱慕妻子,奈何凌傲霜体质偏寒,极难受孕,你寻遍人界所有医馆偏方,都不能找到解决方法,偏生凌傲霜很想要个孩子。
于是你想起了南仙长。
或许多年前南仙长入世历练,无意欠下你恩情,因而你求上仙门,请她入世助凌傲霜调理身体。
过程是极好的,经过南花无几个月调理下,凌傲霜难以受孕的体质终于有所改善,你们终于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听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极为幸福美好,只是江怀川身形愈发涣散,身上鬼气也开始不受控的弥漫。
封铃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的是,两个月前凌傲霜的身体出了意外,许是突然到来的疾病,又或是受到外界因素的伤害,凌傲霜即将命不久矣,你与南花无想尽一切办法都无力回天。
最终,你告诉南花无,只要能救回凌傲霜,你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命。
南花无尊重你的意愿,于是启动了借命阵法,你甘愿被活埋于槐树之下,感受着血肉与生机的流逝,以此将自己的寿元赠予妻子。”
这才能解释,为何江怀川死后是为地鬼而非游魂。
甘愿舍命者,方为地鬼,终受天罚。
“光给凌傲霜借命还不够,你需要一个理由,让她接受你的离去,因此你选择了世间男子常有的理由:变心。
南花无助你隐藏地鬼身份,维系人身,你开始夜夜做戏,令凌傲霜以为你变了心,最终凌傲霜信了,开始对你死心,这时候意外来了,凌傲霜居然怀孕了,这是你没想到的。
或许是她的体质如今不能生孩子,又或是……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为了戏演得更逼真一些,你给她灌下了堕胎药。”
封铃啧一声:“话说凌傲霜有个孩子傍身哪儿不好了?你竟为了让她恨你,亲手打掉了这个孩子?”
“才不是如此!”
江怀川陡然大喊。
他红着眼道:“若非这个孩子会抢夺阿霜的寿元,我又怎会打掉他!仙长,你以为我想的吗?我不想!”
江怀川痛哭:“我也想活!我想活!我想和阿霜子孙满堂,我想和她长命百岁!”
“那你为何要做这么多来让她恨你,直接告诉她实话不好吗?”苏青阳弱弱提出疑问。
江怀川苦笑:“仙长可知阿霜为人?”
“若我实话告知,阿霜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唯有恨不一样。”
“恨比爱远要长久,能支撑她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说完,他周身鬼气陡然暴涨,黑气沉沉的鬼身朝着一旁的封铃冲去。
“夫人小心!”
有弟子惊于上一刻还痛哭流涕的地鬼下一瞬就暴走伤人,下意识拔剑挡在封铃身前。
江怀川直直撞上灵剑,他本就是只弱得不能再弱的地鬼,灵剑又专克世间邪祟,江怀川再也维系不住鬼身,一点一点消散变淡。
封铃问:“何苦呢。”
江怀川说:“姑娘,听说仙门之人说有恩必报,江某再求你两件事:
不要让那位仙君处罚南仙长,一切都因我挟恩图报,南仙长是无辜的。
往后如果有缘遇见阿霜,若她受了委屈,还请姑娘帮我照拂一二,也算还了江某恩情。”
江怀川身形愈发透明。
“对不起,那日因一时情急,故而冒犯了姑娘。”
话落,江怀川魂躯彻底溃散。
封铃扯了扯唇,看向谢玉京,做无奈状摊手,“你也听见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还他恩情,南花无的事儿要不算了?”
谢玉京垂眸不语,半晌,拎起斧子砍别的槐树去了。
苏青阳俯身在封铃耳畔低声道:“师娘我跟你说,那江怀川让你偏袒小花时周围还有别的弟子在,要是谢玉京当场答应你,那他的声望怎么办?”
“别看他不说话,其实他已经默认了,只等着回去时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不怕您的恩情还不上!”
封铃笑着拍拍他的肩,对他的话表示认可。实则心下腹诽,这小古板能开窍才怪了。
江府一事毕,众人踏上归程。
因顾忌封铃背上的伤,众人选择陆行,而非御剑,这也导致踏上无欲天宗的路程是如此缓慢。
封铃把玩着手中桃枝,静静望着对面削竹子的少年。
说来也巧,人界到仙界途中有个必经之地,便是十方坡,如今一行人到了十方坡,就在此歇脚。
十方坡地处人、魔、仙三界交界处,说是三界,实则不然,魔族早在数年前就被封印到了十方坡毗邻的阎浮之地。
此地坐落于阎浮镇,因十方坡乃九州大陆“三不管”地带,故而包括阎浮镇在内,滋生有许多“污垢”,寻常清白人家是不会轻易往十方坡地界跑,只有少数亡命者喜爱往此处钻。
苏青阳一行人不知跑哪儿去了,只留下谢玉京与封铃在原地。
为避免招惹麻烦,他们没有去镇上客栈,而是找到一处远离人烟的荒山野岭扎棚歇脚。
谢玉京削竹子的手生疏而熟练。
他削竹子时,苍白的指尖带着匕首翻转,很快一支长笛的雏形便显露无遗,他却在打孔时格外笨拙。
对于此类细致活他并非很熟练,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钻孔。
封铃蹲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一把夺过竹子,“真笨,我来。”
仙长,你真笨,换我来。
耳畔陡然闪过少女娇憨不满的声音,两道嗓音奇迹般地在脑中重叠。
谢玉京手一抖,垂眼定定凝着她。
封铃不知他的变化,抬手将头上的桃木枝取下。
“桃枝?”忽听他开口。
桃之。
封铃心下一颤,倏尔抬头,却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桃枝上。
桃枝,不是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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