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已过半月，洛阳依旧一片雪窖冰天。
洛阳人烟最盛的辇子街上，“天机堂”的匾额被砸落在地，从“天”字裂开，露出扎人的断木。窗纸和木柱上有红色的漆写着大字“骗子”，歪七扭八，到处都是。
这堆残垣断壁被清一色的黑衣术士围了一圈，外圈还附着一层又一层的好奇百姓，堵得辇子街水泄不通。
这下，天机堂总算达成多年夙愿——超过日夜人满为患的青楼，成为了洛阳城最热闹的街道上最热闹的铺子......
“你还想要怎样！”一个戴帽子的小伙忿忿道。
小伙的身旁，柳宁轩半跪在地上，神色比小伙平静得多。他倾身去扶一个被推倒在地的姑娘，那姑娘扶着腰挣扎了一下，却站不起来，只觉得从屁/股麻到了后颈。
“还不明显么？我就想为大家伙儿讨个公道！”那群黑衣术士的领头人趾高气昂，似乎自己身后站的满是正义之师。
此人姓贾，在洛阳城之中也曾算是小有名气的卜算师。只是那顺风顺水的好日子，在柳宁轩这家伙竖起天机堂这块招牌时，便彻底到头了。
贾术士接着道：“柳宁轩，你自称是我们这些卜算师之中的天机者，可你其实就是个江湖骗子！”
“你胡说！看我不揍死你这个王八......”柳宁轩还没开口，那个戴着帽子的小伙儿倒先捋起袖子，猛然冲上前去。
“林宇！别——”柳宁轩伸手拉他却没拉住。
谁知，这个名叫林宇的小伙刚一上前，就被几个黑衣术士一把摁住，双膝陷进湿漉漉的雪地里。
“……”
好嘛，这下，天机堂的全部战力——柳宁轩他们统共三人，算是全给仇家跪下了。
围观的百姓见状，四下交头接耳起来。有胆大的上前问道：“贾术士是不是搞错了？柳先生可是百年一遇的天机者！就算是把十个最好的卜算师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柳先生的‘问神’算得准啊！”
“是啊！柳先生怎么可能会是骗子？”人们附和。
贾术士冷笑一声：“百年一遇的天机者？这么好的事，怎么偏给你们遇到了？我问你们，上一个天机者，你们可曾见过？”
百姓纷纷摇头。
有人小声嘀咕：“都说了是天命所归，万里挑一，哪有那么好见嘛......”
贾术士闻言，立刻往那人处一指：“说的没错！没有人见过其他天机者的神力，那么你们怎知，柳宁轩的‘取发问神’就不是假的？”
“贾先生，”柳宁轩抬眸问道，竟不疾不徐，语气异常平和，“你我同为卜算师，难道不知干我们这行说假话的后果么？”这话既是辩驳亦是攻讦。
“谁跟你这种弄虚作假的骗子一样？我们卜算师可是老实人，从不骗人，”贾术士一把从身后拽出一个佝偻老人，拎到柳宁轩面前，“你还记得他么？”
柳宁轩定睛一看，见老人面容憔悴，蹙眉道：“你别弄疼老人家。我不认得他。”
“你自然不认得！昨年我看过他儿子的命盘，参加会试便有血光之灾。可他儿子偏不信，非要来找你这万里挑一的‘天机者’取发问神。就是因为你告诉他会试有戏，他才会在落榜之后酗酒而死。你说，若不是你的诓言诈语，他何至于此？”贾术士言辞振振，听得老人满眼泪花。
柳宁轩这才想起来，曾经确实有个读书人来找他算过命。他强行忍住自己对贾术士投去难以置信的看傻子的眼神，耐心道：“贾术士也学过卜算之术，自然知晓，取发问神乃是问天意，问是否有此命数，若有人刻意改命，谁能阻之？”
贾术士眯了眼：“你不会想说是他咎由自取吧？”
柳宁轩抿了抿唇：“我的确是取过那举子与翰林学士的头发来问神，见两人命中有水木之气，乃良驹遇伯乐之象。可那举子听了之后便以为万事大吉，再不肯苦读，成日寻花问柳把酒言欢，生生将自己的气运耗尽了。这样的人，有命无运，难道天神还能眷顾么？”
“你......”老人家闻言眼睛瞪得老大，贾术士却已不在乎，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去，抬高了声调道：“照你这么说，你算准了，便是你的神力所致，你算不准了，便都是别人的错。乡亲们，这样骗人的鬼话，谁还敢信啊？”
霎时，四下一片哗然。
贾术士心下得意，目光扫过众人，逼视着方才正在找柳宁轩算命的一个青年身上。那青年一哆嗦，忙挥着手道“不算了我不算了”，一头钻进人群之中，溜之大吉。
柳宁轩眉头一蹙，与跪在地上的姑娘和小伙对视一眼，心下皆明白——
情况恐怕不太妙。
取发问神，是柳宁轩八岁时发现的自己的特殊技艺。从那一刻起，他便明白自己与卜算园里同龄的学童拥有了全然不同的命运。
其他的学童整日埋头苦学八卦易学，而他，只需将命主与他人的一丝头发捻成一绺，放进紫铜熏炉中一熏，便能从腾起的淡淡紫烟中窥得天机。
故而这么多年以来，柳宁轩苦练的，便是如何更加精准地探明紫烟所释之意。
但这种罕见的天命所归带来好处的同时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柳宁轩无法自证他真的拥有神力。因为对于其他平平无奇的卜算师来说，那不过就是一股头发燃烧后的臭烟而已，看不出任何意涵。
“怎么办啊轩哥，大伙儿怎么不信咱们了......”倒在地上的姑娘小声询问，面露忧色。
柳宁轩感到头都大了。
“柳骗子，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吧！我早派人去官府找了我大哥，很快你这个江湖骗子便要被抓紧去咯！”贾术士露出了笑容，以及牙间夹着的一片绿葱。
柳宁轩叹了口气，仍在苦口婆心：“贾术士，你我文雅之人，何必要如......”
“任你说什么，来不及了！”贾术士大笑，转头望向人群外。
柳宁轩目光顺着望过去，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人群外围隐约严厉的呵斥声：“让开！官差办事......”
柳宁轩心下一紧——
卜算之事本就并非口舌能辨，换句话说，便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愿者上钩”。若他们真被官府拿捏，只怕真是任人宰割、再无出头之日......
绝不能被官差抓住！
柳宁轩的目光飞速扫过众人，倏地，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等等！
竟然是他？
他竟也这么八卦......呃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不就巧了么！
柳宁轩心下一动，旋即下一瞬，原本被他扶着腰的小姑娘“哎哟”一声向后歪去。小姑娘余光看见柳宁轩如同一只敏捷的兔子般迅疾蹿了出去，扑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
那陌生男人衣着华贵，还......怪好看的？
小姑娘心下想着，不明所以，却见柳宁轩疾速勾起那男人鬓角的几根碎发，轻轻一扯，紧紧攥在手心。
柳宁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那陌生男人在被靠近的一刻便双眉紧蹙满脸厌弃、身子不自觉向后仰去十万八千里远，她都要以为两人是自襁褓中便熟悉起来了的。
这男人究竟是谁？她不记得轩哥认识这人啊？
紧接着，柳宁轩将刚强行取来的头发往紫铜熏炉上一撩，眯着眼凝视着有淡淡的紫烟，旁若无人。
众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柳宁轩的一顿操作，交头接耳。
刚到的官差望了一眼被柳宁轩取发之人，顿住了脚步。
柳宁轩盯着那紫烟琢磨了半晌，方缓缓启唇。
可谁知，柳宁轩接下来的一番话竟让在座众人愣在原地。
“这位公子，我方才见你面中桃华隐现，似两命相牵之兆，故而斗胆取发问神。果然不出所料，你的紫烟内蕴桃红之色，雾气缭绕缠绵，光华内敛而情愫暗藏，此乃天作之合，相生相随之象也。我推算，你半月之内必有红鸾星动，你我之间，必有一段姻缘，不可违也。”
周遭霎时陷入诡异的沉寂。贾术士愣了一下，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二人有一段......姻缘？”
柳宁轩点点头。
人群旋即爆发出阵阵嘲弄——
“他疯了吧？这可是个男人！”
“我现在信他是个骗子了！”
“亏我还找他算过，丢死人了......”
周遭围得水泄不通，议论之声自然丝毫不落地收进了柳宁轩的耳朵，但柳宁轩没理会，只是面不改色地凝望着被他取发的男人。
真是好臭一张脸呐......
柳宁轩脑海中迅速闪过千百张面庞，他敢保证，在他今生遇到的所有面孔中，绝对找不出第二张挂脸挂成这样的，简直是把“你惹到我了”刻进每一寸皮肤。
柳宁轩顿时感觉自己摸到老虎屁股了......
柳宁轩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试探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谁知那男人一抬眼便剜向柳宁轩，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厌恶与不耐烦。
旋即他冷声道：“我是你老子。”
柳宁轩：“......”
“小子，你给我听好了，”那男人继续说道，言语中满是轻蔑，投来的眼神写满了来者不善，“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古怪癖好，你这种人，走在路上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若是你想着借鬼神之说来接近我，那就有多远滚多远，真是恶心透了。”
存稿存得差不多了，终于准备开文咯，好开心好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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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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