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小姑娘与林宇闻言，身形一僵，登时觉得怒意更盛。
他们轩哥是天命之子，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柳宁轩倒没恼，一副为难样，声音低了些：“命数如此，我只是解了天定之意，并非胡诌......”
“你还嫌不够恶心么？”那男人的目光在柳宁轩身上上蹿下跳，似乎正经看他一眼都会折寿，“你有难言之隐，关我什么事？我不奉陪！休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言罢，那男人便要离开。
柳宁轩倏地飞奔上前，竟一把扣住那男人的手腕，紧紧拉住他。
柳宁轩望了他一眼，旋即抬高了声调：“乡亲们！既然有人认为我柳宁轩是行骗术以谋生，那便不妨来验一验！我柳宁轩敢保证，今日所言之事，十五日内必定应验！若介时未有应验，我定自砸招牌......”
那男人骤然冷冷启口，目光示意地上：“这招牌不是已经砸了么？”
“......”柳宁轩余光瞥了一眼裂在地上的“天机堂”牌匾，话被堵在喉咙口，无奈道：“......那若未有应验，我便离开洛阳，此生不再沾手卜算之术。”
周围人群霎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他真的疯了！两个男人这种事怎么可能？”
“你听他吹！十五日后若是真应验，我头给他！”
“我才不信！”
......
非议之声如潮水般涌来，百姓各个伸长了脖颈，凑热闹的兴致愈发高涨。
而那个无端被卷入这场“赌约”的男人兴致并不怎么高涨......
他斜睨了柳宁轩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手腕，还使劲甩了甩，仿佛方才被握住的地方沾满了污秽之气，厌恶至极。
当真是丝毫情面也不给呐......柳宁轩心道，默默收回了手。
下一刻，那男人当着众人的面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做梦”，便大踏步离开了。
“......”
确实是有些冒犯......确实是不太好接受......能理解，理解......柳宁轩心下安慰自己，默默攥住了自己的手，又顺着手背轻轻捋了捋。
*
闹剧落幕，众人渐渐散去，柳宁轩忙伸手去扶那倒在雪地里小姑娘。
“轩哥！怎么办啊？”小姑娘扶着腰站起身来，满是担忧。
小姑娘名为付语嫣，她、林宇和柳宁轩从小在卜算园中一同长大，虽非血亲，却是牢不可催的铁三角。自从柳宁轩发掘自己的取发问神之技之后，付语嫣和林宇便开始做他的副手，直到后来柳宁轩的名声愈来愈大，他们三人咬咬牙掏空腰包开了这天机堂，付语嫣和林宇二人更是成了柳宁轩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什么怎么办？”柳宁轩目光扫向天机堂门前的一堆破烂，问得云淡风轻。
“喂我说轩大爷，你能不能上点心？”林宇从雪地里爬起来，窜过来重重拍了柳宁轩一下：“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没闹着玩啊，”柳宁轩淡淡瞥他一眼，“你快过来给阿嫣扶着右边。”
“？”林宇满脸疑惑和震惊，却仍先照做了：“不是......你真要跟刚才那个野男人成亲？那男的说话跟刺猬似的，可不是好骗的......”
“不是我要跟他成亲，是他必须跟我成亲。”柳宁轩道。
林宇和付语嫣满头问号：“？”
柳宁轩见状，接着解释道：“这人我认得。他是成亲王，陆无咎。不过他大概不认得我。”
林宇和付语嫣皆一愣，未解其意。片刻，林宇才小心翼翼问道：“是叫成亲王就特别容易和他成亲吗......？”
柳宁轩：“跟那个没有关系......”
林宇和柳宁轩将付语嫣扶进天机堂，好在堂内仍有一把完好的椅子尚存，二人将她扶着坐下。
柳宁轩转身关紧了门窗，这才压低声音与二人交代了原委。
......
“不是......这也太欺负人了！”林宇听完，七窍生烟，情不自禁一拍桌子，刚要站起来义愤填膺便被柳宁轩拽了下去。
柳宁轩：“嘘——”
付语嫣却已是眼中含泪，心疼不已：“轩哥，这等耻辱之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柳宁轩微微一顿道：“......耻辱么？我觉得还好啊。这不是好事么？”
“好事？”二人登时觉得他们轩哥脑抽了。
“嗯，”柳宁轩点点头，“不过是换个生存环境而已。再差还能比我柳府的更差么？”
付语嫣和林宇迅速交换了个眼神，林宇立刻道：“老子不苟同！我宁愿要你那个无情爹，也不要那个刺猬！”
柳宁轩：“......又不是让你去成亲！”
林宇撇撇嘴。
看到付语嫣投来关心的目光，柳宁轩抚了抚她的肩膀：“别担心，咱们在卜算园那种日子都熬过来了，还能有什么受不住的？再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柳家的情况，那种地方，我若再待下去，怕真是要命了。”
这话倒是柳宁轩的真心话。陆无咎虽不是什善茬，但倒真是柳宁轩能逃离柳家的好机会。
“但那陆.....陆王爷，看起来真的不是很喜欢咱们。”付语嫣忧道。
“我也不喜欢他啊，谁能喜欢上这种见面就扎人的刺猬啊，”柳宁轩耸一耸肩，“但我得表现出喜欢的样子嘛，不然怎么争取得到？”
付语嫣垂下头去，长叹一口气，脸上满是替柳宁轩委屈的神情。
小时候，他们三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在卜算园寄人篱下，后来长大些，在洛阳卖艺谋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发现了轩哥这人有一左右逢源、圆滑处世的秘诀——
学会了看人脸色，对纵然不喜欢的也说喜欢。
换句话说，他轩哥脾气实在太好了，谁来惹都不会生气。
付语嫣想到此处，不免又一阵心疼。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了几声敲门声：“少爷在吗？”
柳宁轩还未说话，林宇倒先替他答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不耐烦：“有事说事！”
门外微微一顿：“老爷让您今日回府里一趟，他有事找您。”
“知道了，我晚些过去。”柳宁轩高声道，语气平和。
“少爷......要不您现在就跟小的过去吧？老爷这会儿正等着您嘞。”门外赔笑。
柳宁轩与二人迅速了交换目光，抬高了声调：“好吧。”接着低声对二人道：“你们先回小灵院，我晚上也会回去睡的。”
林宇和付语嫣点了点头。
*
柳府之中，?高台厚榭，??蔽日干云。
柳宁轩迈入大门，却没有半分回家的感觉。在频频认错岔路口方向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对这里的熟悉程度，甚至还不如为他引路的这个小厮。
“少爷，又错了，这边走。”
柳宁轩报以礼貌一笑。
怎么可能熟呢？五岁便被丢了出去，如今浪迹到十八岁了，才将他认回来，还指望他把这里当成家么？
要他报恩，那也得有恩才行。
柳宁轩还未走到父亲书房，便先听到转角传来尖酸刻薄的女声：“哟，这不是柳大仙人么？怎么，今儿有空下凡回家瞧瞧了？”
柳宁轩顿住了脚步，嘴角不经意地扯动了一下。
这人化成灰他都能记得，是他的姑妈柳暗——将五岁的小柳宁轩赶出家门的元凶。
柳宁轩恭敬行礼，微微一笑：“姑妈真有闲情逸致，不光知晓宁轩什么时候走，连宁轩什么时候回来竟然也都一清二楚。”
“我堂堂大柳府，明晃晃走进来一个脏东西，做当家主母的能不清楚么？”柳暗姑妈掩面而笑，却毫不掩饰敌意与嫌弃，“瞧你这一副晦气样！若非你爹宅心仁厚，换做是我，是断断不会再认回一个下贱坯子生的玩意儿的。”
柳宁轩抿了抿唇，却没有多说什么。
柳暗姑妈笑得更得意，她就是算准了这家中没人会罩着柳宁轩，便只管作威作福。
柳宁轩出生那年，母亲难产而亡，他尚未曾谋面的父亲——柳家老爷柳闵，奉帝命出使西域，谁知竟一去音信全无，众人皆猜测他已遭遇不测。一时之间，柳家老爷夫人皆没了踪影，终于在第五年柳家将倾之时，柳宁轩的姑妈柳暗，作为柳家仅存的血脉，携赘婿撑起了这个家。
然而，柳暗成为当家主母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五岁的柳宁轩逐出了家门。
小柳宁轩蜷在雪坑里，濒死之际被路过的卜算班子捡了去，从此开始了漫长而非人的学艺生活。
他曾无数次路过柳府门口，无数次天真地问过门口的小厮“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也无数次期待过大门内不用挨打挨饿挨冻的舒服日子。
直到十三年后、一个月前，他的父亲柳闵奇迹般地回到了众人视线之中，带回了西域无数奇珍异宝。从此，父亲成了当今皇帝跟前的新晋红人，加官进爵、赏赐源源不断，柳家亦摇身一变，成了令街坊邻里欣羡的高门大户。
柳宁轩便是在这个时候被这个陌生的父亲认回的。
不过这时的柳宁轩，倒情愿父亲不要认回他。
柳宁轩微微一顿，旋即顺从一笑：“姑妈还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做什么？反正我都是很快要走的人了，不会再碍着姑妈的眼了。”
柳暗霎时警觉起来：“你要去哪儿？”
“姑妈竟不知道么？看来父亲也不是什么都和他姐姐说，”柳宁轩做微微吃惊状，旋即行礼告辞，“父亲还在等我，宁轩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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