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雪粒子裹着霓虹碎光,在摩天轮玻璃外凝成冰花。
我数到第七圈时,羽绒服口袋里的暖宝宝早已凉透。
轿厢玻璃上凝着细密的冰花,我用指节描摹出半颗爱心,哈气融化的水痕又迅速冻结成霜。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第37次亮起,电量耗尽前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沈时雨的微信:
【雪太大了,别等我了】。
下方是五小时前我发的摩天轮夜景照,旋转的彩灯在她对话框里投下一圈圈孤独的光晕。
第八圈升到顶点时,远处广场的电子钟开始过年倒计时,游乐场的广播在午夜零点准时播放《友谊地久天长》。
欢快的旋律撞碎在空荡的厢壁上,欢呼声裹着烟花炸开的闷响涌进轿厢,腰部的旧疤突然刺痛。
第十二圈时,管理员裹着军大衣拍打操控室的窗户:“再最后三圈关门了!”我忽然想起暑假的某个雨夜,沈时雨浑身湿透撞进器材室,发梢滴着水在草稿纸上画双曲线:“这道题要设辅助函数,就像……”她冰凉的指尖点在我狂跳的脉搏上,“就像我们得互相利用才能解出来。”
第十五圈,我数清了远处的住院部共亮了17个房间——与那年她数的灯一样。手上她送我的未拆封的青柠汽水结出冰棱,瓶身标签上的保质期停在下一个雨季。
轿厢最后一次落地时,管理员举着手电照进来。
“小伙子,女朋友没来?”
我望向玻璃上重叠的冰花,恍惚看见两个影子在那夜的烟花下接吻。
起身时有什么东西从口袋滑落,是那张被体温焐软的游乐场票根。
夜里的滴滴车碾过结冰的梧桐道,我想在起雾的车窗上画颗完整的爱心,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时,车载的深夜电台传来女主播的声音——
“今年宁海的初雪,终究没人陪他走到白首。”
————
父亲出院那天下着小雪,老宅庭院积着薄雪,我看着他抱着纸箱在别墅门口站了很久。
后来,母亲衣帽间的模特架重新立了起来,那套镶钻婚纱旁多了个透明收纳盒——我从小到大的篮球赛奖牌,按年份叠放整齐。
我下楼时,父亲正佝偻着腰在厨房煮粥。
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把他后颈新生的白发染成银色。砂锅咕嘟声里混着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像是台生锈的老式打印机。
他转身时腰间发出轻响,围裙沾着面粉。
“按你妈留下的食谱做的,可能咸了。”
我盯着料理台上歪斜的相框,母亲穿着围裙的笑脸沾着面粉,玻璃裂痕处贴着张泛黄的便签:
【逍逍海鲜过敏,煮粥别放虾仁】
曾经摆满名酒的吧台现在堆着《青少年心理沟通指南》,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是宁大历年录取分数线的复印件。
我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衣摆,冷意渗进昨日投篮拉伤的腕骨。母亲留下的食谱在晨风中掀页,钢笔字晕染处洇出暗影,像极了她葬礼那天父亲西装前襟被雨水浸透的形状。
“我要去晨跑,不吃了。”
晨跑鞋带在指尖缠成死结,喉结被灌进来的冷风刺得发紧。突然用力扯紧绳扣时,金属扣撞在鞋柜上的脆响,惊散了料理台蒸腾的热气里,浮动的那些未尽之言。
像是捧着两个世界的石头,分不清哪个更重要。
大风吹垮了院角的蔷薇架,他竟没叫园丁,自己踩着梯子修补。
我晨跑回来时,看见他西裤卷到膝盖,泥浆溅在衬衫上,工具箱里躺着生锈的卷尺——那是我初二手工课的作品,原以为早被扔了。
“公司交给王叔了。”
晚饭时他忽然开口,筷子尖在糖醋排骨上方悬停三秒,最终夹了片青菜放进我碗里。
“下个学期开学的家长会,这次我会去的......”
尾音消融在汤碗蒸腾的热气里。
我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空了,戒痕像道未愈的疤。
雪后初晴的光斑在瓷砖上跳跃,我忽然注意到冰箱贴换了位置。母亲生前最爱的柴犬磁铁重新回到中央,压着张泛黄的食谱——是她化疗期间父亲唯一学会的牛奶燕麦粥的做法。
那些年他的公文包总敞着口,收购合同盖住了我塞进去的动物园门票。母亲葬礼用的白菊还没凋尽,他钢笔漏的墨已晕染了家长会日期。我故意把球鞋泥渍弄得满地,校服口袋里的月考卷揉成纸团——却只换来旋转门里交替亮起的顶灯,把两个影子钉在智能门锁的识别框两端。
深夜经过书房,虚掩的门缝漏出暖黄光晕。
我走进去,看见水晶镇纸压着泛黄的相册——我百日宴的照片旁贴着去年市篮球联赛的剪报。
而他蜷在真皮转椅里睡着了,老花镜滑到鼻尖,电脑屏幕还亮着宁大周边租房信息。
晨跑鞋不知何时被补好了磨破的后跟,鞋垫里塞着减压硅胶垫。
我站在玄关看着院子里父亲晨练的背影,他正笨拙地模仿我投篮的姿势。
“趁你开学前去云南玩玩?你小时候说想看洱海的鱼鹰,”
他盛粥时袖口蹭到灶台油渍,砂锅突然沸腾溢出,他手忙脚乱关火的背影,和电视上接受采访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几日我看你也天天闷在你书房里写题,适当需要放松放松。”
瓷碗推过来的瞬间,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洱海冬天有红嘴鸥。”
他擦灶台的手一颤,抹布掉进洗手池溅起水花,在晨光里碎成十七岁那年被他摔破的茶杯。
正式开学前,二月兰从母亲墓前移栽到了庭院,在料峭春寒里颤巍巍绽出了第一簇紫。
————
沈时雨的微信在开学前一天的凌晨两点震醒了我。
手机光刺得眼眶发酸,对话框里满屏的绿色被最底下的一条白框截断,那五个字在黑暗中灼烧。
【我们分手吧】
我盯着她新换的柴犬头像,朋友圈背景不再是我们在一起那天的摩天轮夜景,我也再刷不出那条“函数图像与摩天轮顶点”的动态了。
老式单元楼的感应灯比去年更迟钝了。我数到第七次跺脚时,铁门“吱呀”裂开道缝。
我急忙上前:“我爸的婚约取消了,”我哈出的白雾撞上她睫毛的冰晶,“电磁炉质检报告是你寄的吧。”
她突然笑出声,梨涡里盛满楼道昏黄的光。
“你现在学会反侦察了?”
路灯在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我想去握她藏在背后的手,却在靠近时,看见屋内散落一地的药瓶。
“氟西汀加量了?上次你说看到流星雨就会减药量,我查过了,双子座流星雨就在......”
“哥——”
雪粒子突然静止在空气里。
这个称呼从她唇间滚落,如函数图像里突变的拐点,将我们钉死在渐近线两端。
她抬手拂去我肩头的雪,我看到了她新缠的医用绷带渗出淡黄药渍。
“楼梯间的监控上个月就修好了,”她哽咽着,把手藏进羽绒服的袖口,“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向前看吧。”
我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沈时雨手腕的温度,我盯着她领口的项链,π型吊坠不知何时换成了数学符号∞——无限趋近却永不相交。
“抛物线顶点之后就是下坡路,”她后退半步,楼道灯骤然亮起,照亮她眼尾未干的水光,“董逍,我们都不是能改写函数公式的变量。”
每个字都带着白雾,消散在零下七度的空气里。
我望着她锁骨下泛红的旧疤,像道被标红的数学错题。
我想起父亲出院时佝偻的背影,想起母亲衣帽间里永远停在七点的古董钟,想起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我突然明白有些函数从一开始就注定无解。
“保重。”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的声音,转身时,鞋子碾过结冰的地面,声响像极了器材室碎落的玻璃瓶。
我松开攥出冷汗的游乐场票根,纸碎混着雪粒坠向楼道。
铁门闭合的吱呀声惊飞空气中残存的橘子气味,被寒风卷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感应灯第十三次熄灭时,远处传来了环卫车清雪的轰鸣。
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没有暴雨中的追逐,我们不是偶像剧里的主角,十七岁的情感也终究比不过病历本上潦草的诊断书。
但我永远会记住这段时光,它是独属于我的,十七岁的误差项。
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踩着积雪走向公交站。
手机在裤袋里突然震动,气象台推送的暴雪预警亮起橙光——明日大雪,宜清扫旧物,忌赴约。
最后一班夜车碾过结冰的柏油路,车载广播正在播报智能家电召回的新闻。
我把脸埋进围巾,窗外的灯光刺得眼眶发酸。车窗上的雾气被擦出小片透明,恍惚映出两个奔跑的影子——穿藏青校服的少年把创可贴贴在少女腕间,远处摩天轮正升向函数顶点,函数题草稿纸在风里翻飞如白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那些藏在器材室储物柜里的青柠汽水、画满抛物线的战术板还有掌心交叠时的体温,统统掩埋在了宁海高中第三个冬春。
明天大结局,友友们准备好纸巾[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渐冻的抛物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