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祝楽郇站在肆煜公寓楼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还亮着,显示那条简短的信息:“游戏没有结束。今晚十点,老地方。——S”
他本不该来。地下室发生的一切应该是个警醒——肆煜不是救世主,而是另一个施暴者,只不过方式更加精致。但当他回过神来,双脚已经自动将他带到了这里,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
电梯上升时,祝楽郇盯着镜面墙壁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上,眼下挂着两轮青黑,嘴唇因为紧张而干燥起皮。他看起来像个瘾君子,而肆煜就是他的毒品——明知道致命,却戒不掉。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灯火,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雪松和烟草的气息飘浮在空气中,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精味。
“关门。”
声音从客厅深处传来,低沉冷静。祝楽郇顺从地关上门,锁舌“咔嗒”一声响得刺耳。他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分辨出肆煜坐在沙发上的身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
“我以为你不会来。”肆煜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祝楽郇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沙发边缘。“我也以为。”
肆煜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刺入祝楽郇的神经。他当然知道——受害者对加害者产生情感依赖。但他摇摇头,不愿承认这个解释太过简单。
“过来。”肆煜命令道。
祝楽郇走近,终于看清了对方手中的东西——不是手术刀,而是一个雕花玻璃酒瓶,里面的液体只剩一半。肆煜很少喝酒,至少在他面前从未有过。这个细节让祝楽郇莫名紧张起来。
“坐下。”
沙发下陷时,他们的膝盖几乎相触。肆煜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威士忌味道,混合着惯用的雪松香水,形成一种危险的气息。他转头看向祝楽郇,眼睛在昏暗中也亮得惊人。
“为什么来?”他问,声音里带着祝楽郇从未听过的轻微含糊。
祝楽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有肆煜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却永远留下了印记。“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肆煜突然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酒精的气息扑面而来,温热而辛辣。“说谎。”他眯起眼睛,“你想被伤害,对吗?就像那些割自己手臂的夜晚。”
这个指控像一把刀,直接剖开祝楽郇最羞耻的秘密。他想否认,想辩解,但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是的,某种程度上,他渴望那种疼痛带来的清醒与存在感。
但出乎意料的是,肆煜松开了手,表情突然变得疲惫。“我也是。”他轻声说,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只是没人给我留下伤痕。除了他。”
这个“他”悬在空气中,不言自明。祝楽郇想起李成在地下室说的话,关于肆煜父亲的传闻。他突然鼓起勇气,伸手触碰肆煜的左手腕——那个总是被手表遮盖的位置。
肆煜僵住了,但没有阻止。祝楽郇的指尖轻轻滑过表带下方,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疤痕组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肆煜的伤疤,而不是相反。
“怎么弄的?”他问,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祝楽郇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然后肆煜突然摘下手表,在昏暗光线中露出那道横贯腕部的狰狞疤痕——比祝楽郇想象中更旧、更深。
“十四岁生日。”肆煜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打断了我两根肋骨,因为我数学竞赛拿了第二。那天晚上,我用他的剃须刀片试了试。”他顿了顿,“可惜不够深。”
祝楽郇的呼吸停滞了。他想起自己无数次挨打后也曾有过类似念头,但从未付诸行动。而肆煜...他无法想象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独自面对血淋淋的腕部时的心情。
“你母亲呢?”他轻声问。
肆煜的表情瞬间扭曲,又迅速恢复平静。“死了。在我尝试自杀后的第三个月。”他举起酒瓶,却发现已经空了,便随手扔在地毯上,“吞了一整瓶安眠药。懦弱的选择。”
这个评价冷酷得令人心惊,但祝楽郇听出了其中的裂缝——那下面藏着怎样的痛苦?他突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抓住肆煜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那道伤疤。
肆煜猛地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变成愤怒。“别假装关心,”他冷笑,“你只是好奇怪物是怎么炼成的。”
“不,”祝楽郇坚持,再次抓住那只手,这次更加坚定,“我只是...理解。”
他们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汇,某种无声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肆煜的呼吸变得急促,酒精和长期压抑的情绪似乎正在瓦解他完美的控制。
“理解?”他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歇斯底里,“你理解什么?理解被亲生父亲按在母亲尸体旁殴打的感觉?理解看着她在棺材里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的麻木?”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还是理解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留下那些伤痕——因为只有看到别人也流血,我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血!”
最后一个词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公寓里回荡。肆煜猛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酒精显然影响了他完美的平衡。祝楽郇也跟着站起,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人。
“放开!”肆煜挣扎着,但醉酒削弱了他的力量。
祝楽郇抱得更紧了,就像那天雨夜肆煜对他做的那样。“不。”他说,声音颤抖却坚定。
这个简单的拒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锁住的门。肆煜的挣扎渐渐减弱,最终停止。他的身体开始发抖,起初轻微,后来变成无法控制的战栗。祝楽郇感到肩膀处传来湿热——是眼泪吗?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肆煜,在哭?
他们就这样站在黑暗中,一个紧紧抱着另一个,像两艘在暴风雨中相撞的船。不知过了多久,肆煜推开他,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有微红的眼角泄露了刚才的情绪崩溃。
“满意了?”他讥讽地问,声音却沙哑得厉害,“看到怪物也有感情?”
祝楽郇摇头。“你不是怪物。”他说,然后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伤痕,“我们都不是。”
肆煜盯着他,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突然,他伸手解开高领毛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附近的一片皮肤——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纹身:日期和一行德文。
“她死的日子。”肆煜轻声解释,“这句话意思是‘原谅我未能跟随’。”
祝楽郇屏住呼吸。这是肆煜第一次主动展示如此私密的东西,比任何伤痕都更深的印记。他忍不住伸手触碰那个纹身,指尖感受到皮肤的温度和轻微的脉搏。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肆煜抓住他的手腕,但没有拉开。“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声音很轻,“你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肆家的继承人,不是成绩单上的数字,不是这张脸。”他苦笑一下,“你看到的是我宁愿不存在的部分。”
这句话在祝楽郇心中激起一阵涟漪。是的,他看到的从来不是众人眼中的完美肆煜,而是那个在黑暗中与他分享伤痕的灵魂。这种认知让他既恐惧又莫名安心。
“李成说的那些...”他犹豫着开口。
“大部分是真的。”肆煜松开手,重新系上纽扣,“我父亲是个有权有势的恶魔,而我是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他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像笑的表情,“只不过这个接班人有点瑕疵——喜欢收集伤痕,尤其是你的。”
祝楽郇不知该如何回应。夜更深了,窗外的城市灯光渐渐稀疏。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某种平衡被打破后又重新建立,不再是施虐者与受害者的简单对立。
“我该走了。”最终他说,却不挪动脚步。
肆煜点点头,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留下来。”这不是命令,而是一个请求,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祝楽郇看着他,在这个瞬间看到了那个十四岁少年——孤独、愤怒、伤痕累累。“好。”他简单回答。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肩膀相触,沉默不语。黑暗中,祝楽郇鼓起勇气,轻轻握住肆煜的手。令他惊讶的是,对方没有抽开,而是回握住他,力道大得几乎疼痛。
这种疼痛与以往不同——不是单方面的伤害,而是某种共同的、互相给予的联结。祝楽郇突然明白,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控制与服从,而是两个破碎灵魂试图用错误的方式拼凑彼此。
窗外,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天际。在这个漫长的夜晚之后,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不是变好,也不是变坏,只是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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