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人,像阳光,又像阴影,并存在我的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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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将视线投向对面,打量着程池。
他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男人了,和她模糊记忆里的少年相比,他的肩膀更宽,脸部线条更消瘦粗糙,微敞的领口下是明显的喉结,气质成熟却远不如当初张扬。
程池打开餐具盒,从中拿出筷子,笑着随意开口,“我想听李总监,从一个上司的角度出发,讲讲对我个人工作的具体期望。”
具体期待?
李亦为并不对她的哪个同事抱有期待。
“既然你问了,我就简单地说几句,”李亦为重新拿起筷子,低头对齐并在一起,语气淡淡地说:“公司的事,你就按公司安排给你的任务来做,认真完成就好,一定记得工作要留痕,信息要及时同步。”
程池笑着应了声嗯,他看李亦为的脸颊旁的几缕头发散落,她又将它们捋到耳后。
熟悉的动作,发型却变成了利落的低马尾,程池又想起她当初留的齐耳蘑菇头来。当年她跑步时,蘑菇头一吨一吨的,呆萌老实极了。
明明这人小时候是个听老师话的乖乖女,怎么长大了,就成了个冰山呢?
李亦为夹起一块番茄放进嘴里,酸味在舌尖蔓延开,她顿了顿,面不改色接着说:“战略投资不是孤立的部门,和同事做好配合很重要,尤其是跨部门的项目。”
她的话说的四平八稳,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程池听完点点头,表情认真,说:“我会尽快熟悉公司的流程和各部门的接头人。”
“另外,既然以后你和我少不了一起共事,我也提前说清楚,免得你误会。在公司里,可能有些人觉得我太冷淡、难相与,这些你应该也听说过,但我要说的是,我或许算不上一个好相处的人,可我的所有要求、所有标准,都从来对事不对人,也绝不会因为任何私人原因刻意针对谁。”
李亦为停顿一下,补充说:“这点你可以放心。”
程池笑笑,近乎有些笃定地说:“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担心这个。”
程池从来到公司,知道李亦为是他上司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担心过,她会因为当年的事报复他。
她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大的蘑菇头被气得牙痒痒,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在阴暗绸缪的样子,也一定很可爱。
他十分欢迎,她来报复他。
他看着李亦为,目光扫过她的红唇时,程池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眼前的人,是一个崭新的、和原本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李亦为。她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嘴唇上涂了口红,饱满莹润,鹅蛋脸眉眼淡然,没了刘海,露出洁白饱满的额头。她打了耳洞,但没有带耳饰,也没有带项链,空无一物的脖颈又细又长。
现在的李亦为很漂亮,很有气质。
“我吃好了,先走了。”李亦为端起餐盘,利落起身对程池说。
可惜,长大的蘑菇头不想报复他,她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程池想。
李亦为走出食堂,回到办公室,坐到位置上喝了几口水。她坐在办公椅上望向窗外,打量着这座城市的高楼林立。
她来到河东已经有十三年了,她在这里读了大学,然后又在这里工作。这座城市,见证了她的青春、荣誉、困难和胜利,它让一个简单独立的个体,在此扎根生长,寻得了她自身的价值。
如果说“此处心安是吾乡”的话,那么河东,就是李亦为的第二故乡。
几声震动,李亦为的电话响起,她拿起手机,看来电人的姓名。
妈。
犹豫再三,李亦为最终还是滑动屏幕,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太好,一开口就是问:“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吗?”
李亦为淡淡道:“看了。”
李母:“你觉得怎么样?”
李亦为听完,将手机放在桌子上,轻轻叹息,闭眼靠在椅背上,说:“不怎么样。”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严厉,却提高了声调,“什么叫不怎么样?信息你也看了,市区的检察官,父亲是退休干部,母亲是中学老师,还配不上你吗?”
李亦为有些生气,也提高的语调,说:“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李母:“如果没有问题,就订票回来见见。”
李亦为一字一句说:“不回。”
“李亦为——”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亦为打断。
李亦为:“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被贸然打断,电话那头更生气了,语气不太好,说:“李亦为,你是想在河东打一辈子工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了不起!谁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三十岁了还不成家,你不知道你姑姑是怎么说你——”
“说什么?”李亦为突然打断,语气冷静,“说我有病?还是说我心理不正常?抑郁?反社会?精神病?妈,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
李亦为说:“明明我读书时,你让我和男人争,争第一,比成绩,怎么到了工作的时候,反而让我找个男人嫁了,给他生儿子,伺候他。怎么,是时候不和男人比了?是时候要让着男人了?是时候要对他们温柔、伺候他们了?”
大概是真的老了,再开口时,李母的声音声音有些疲惫,竟然难得地放软了语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是一个女人,女人总需要一个依靠,拥有一个像样的家,你的人生才算完整。”
女人总需要一个依靠。
真是可笑,这话居然会从她妈的嘴里说出来。她妈一个人把她养到十八岁,现在居然对她说:你需要一个男人,你需要男人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李亦为有些无奈说:“妈,我不想和你吵架。”
李母:“我也不想和你吵。”
李亦为伸出胳膊,拿起手机,说:“我忽然有事,下次再说吧。”
言罢,她挂断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亦为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扯了扯嘴角,感叹这操蛋的人生。
坐了一会儿,她走进办公室的独立卫生间,关上门,拿起打火机,“啪嗒”一下引燃一根烟。
春天刚过,天气已经开始渐热了,尽管开着窗户,房间里还是有些闷,但这并不妨碍李亦为对着镜子吞云吐雾。
烟草辛辣的气息划过喉咙,涌入肺部,带来一种微醺般的麻痹感,
压力大的时候,李亦为会抽上几口。
抽烟,是李亦为和大学室友学的,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因为叛逆和新奇,想尝试一下被标签为“坏女孩”才做的事。后来是因为压力太大,时常幻听,于是,她借着尼古丁的戒断反应,和室友一起缓解经济和学业上的压力,在没人的地方,两个人对着吞云吐雾,谁也不嫌弃谁。
工作之后,李亦为又学会了喝酒,干她们这一行的,就必然要面对酒席和各种应酬,在刻意地锻炼之下,她的酒量意外的很不错,至少在不上纲上线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把她灌醉。
虽然李亦为烟酒都来,但她是个好女孩。
这无关堕落,李亦为清楚知道,这些东西可能对身体的危害,反正她没想要活那么久,所以这些无伤大雅的习惯,也就微不足道了。
金融圈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传闻不少,但那离她很远。
李亦为的每一步都走得审慎,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她自己的努力。全部的汗水和心血投注到事业上去,怎么能不有所回报呢?
她很清醒,她是个出成年人,而作为一个成年人,要做到对自己负责。
人生呐,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朝圣,路上的崎岖坎坷、风光旖旎,都只能由自己去丈量。
她的信仰,她的尊严,她的地位,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看到的风景,她想要说的话,她想要到达的地方……关乎她的全部,所有的一切,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她妈不过是老了,于是一头骄傲了一辈子的雌狮,在逐渐丧失威严和力量后,开始害怕孤独,希望她的女儿能够回到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
至于亲戚朋友的闲话,从来都不少,李亦为全当听不见,但李母,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李亦为要强的自尊心,就遗传于她,她做不到洒脱。
抽了几口,感觉胸口的滞闷感舒缓了一些,李亦为将烟暗灭在水槽里,看那一抹猩红在白色陶瓷上快速熄灭。她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冲下来,将灰烬冲刷得干干净净,烟蒂被扔进马桶,按下按键冲的瞬间,它打着旋,被强大的水流卷入下水道,彻底消失。
她对着通风口站了一会儿,让微风吹散头发和衣服上沾染的淡淡烟味,然后,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上的褶皱,李亦为拧动把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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