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阿璃在关注何事?”
苏璃的小动作难以瞒过一直注意着她的瑾白,只是顺着苏璃的眼神望过去,瑾白也只能见到小径上不知名的花草。
考虑到阿璃的思绪同洛魂一般总是跳跃而难以捉摸,瑾白也不好猜测她究竟在想什么。仔细想过这问题既不具备什么特殊含义、亦不会引起歧义之后,她便如此出声问向苏璃。
不问还好,瑾白这一问,苏璃便愈感纠结了。人家都问了,不给出回复不太合适,但说出自己真实所想的话,难保不会有耍流氓的嫌疑。更何况,虽说瑾白自述断了对于洛魂的念想,但这么多年她都对洛魂存了意,即便如今要断,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的。要是把“仙子你的裙子下滑了”这种话付诸于口,似乎还是太显得尴尬了。
所幸,瑾白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温柔之人,她注意到苏璃这一瞬的神色变化,并未再就此追问,而是自然而然地切过了一个话题:“即将入夜,不知阿璃可有何种膳食愿意尝试一番?”
“万事皆可。”苏璃答道,终于没再去想方才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开始认真考虑起今夜的晚膳问题,“刚刚我听到灌木丛中传来跑过某种小家伙所引起的声响,没见到是什么物种,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晚膳主菜。”
“你是说这个小家伙?”
苏璃的话才落地不久,便见到有什么物事浮空起来。那是一只有着鲜艳羽毛的锦鸡,从醒目的头冠和长而色泽艳丽的尾羽来看,显然是只雄性锦鸡。
此时这位晚膳候选者正瞪着那双可怜的小眼睛,奋力地扑腾着,却又陷入了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玄气囚笼的困境,不免开始了雄壮而有力的长鸣,听着的确响亮有力,但在这种境地下无异于临死前无力的嘶吼,也不知究竟能否把正处在冬眠末期的猛兽叫唤起床,顺便考虑给它解个围?
可惜,它只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雄性锦鸡,不曾生出灵妖那般最后搏命的气力,只能沦为刀下亡魂。
唔,为什么是刀?
处理膳食之时,杀鸡若是不用刀,难不成用上瑾白的凛寒剑?于一位剑修而言,这与作践自己的性命并无本质区别。
而苏璃有些愣住,她原本只是说说而已,不曾料到瑾白竟如此雷厉风行,迅速抓住了那只在方才的她眼里还是未知生物的锦鸡,割喉放血热水烫,再愣神一会儿,毛都拔得差不多了。天可怜见,她先前真没发现灌木丛里的小家伙究竟是什么,转眼间即将要成为字面意义上的砧板上的待宰鱼肉。
不过,瞧她这熟稔的手法,显然是没少干杀鸡这种事。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一个气质温婉又和善、面若天仙的仙子,正操着厚刃短刀杀鸡,这种场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分外违和好吧?
“有何出乎意料的,老家伙就爱钻研他那点老掉牙的东西,小瑾白从前又没辟谷,不自己做饭得被饿死在通天山上。”
正在忙碌的瑾白并未注意到苏璃的目光,反倒是那恶鬼,如同闲得发慌般又冒出来发表在她视角下的见解。
苏璃也才想起来,瑾白,或者说曾经的二丫,本身就是出身农户,小小年纪便要参与诸多农活,掌握基本的做饭技能也很正常。加之生活在通天山上,也会种地进行自我给养,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不熟悉才值得奇怪吧。
“莫要侮辱师父!”瑾白蹙眉,冷声斥道,握着刀的手指收紧,足见心中不平。
“啧,愚蠢。”黑锦也不吝啬她对瑾白的嘲弄,又或者说,正因过度喜爱,才会希望她与自身三观相合,故而恨铁不成钢。
只是,她的三观,真的能适用于诺德尔撒吗?
“若你有三分机灵,何故落至今日这般田地?”瑾白反唇相讥。
而黑锦笑得更大声了,她甚至都不愿意继续与瑾白争辩,不愿与她去好好讨论那些关于有没有选择、关于选择的背后逻辑等问题。小瑾白的确傻得可怜、蠢得可爱,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着,的确可谓是单纯善良的呢。
你我之间为何会落得今日这一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还是说,知道,却不肯承认?
本是在日落时分准备晚膳的温馨时刻,却被这一场简短的争吵破坏了气氛,尽管恶鬼嘲弄之后便隐匿了声息,但已经僵化的氛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变回来的,连带着苏璃与瑾白之间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于无声中择菜,一个于沉默中炒菜,怎么瞧着都感觉有几分诡异。
气氛最后还是由苏璃来破冰的,她笑着从瑾白手中接过熬汤的砂锅,道是香迷糊了,能品尝瑾白仙子的手艺简直三生有幸,话语之间对于晚膳的迫不及待体现得淋漓尽致。
瑾白也笑着,举杯与她共饮——并非是酒,而是用瑾白自己二次加工过的茶叶所泡的茶水。在茶叶特有的微甘与清香中,淡了几分茶叶的苦与涩,相反的多了几分稍明显一些的甜味,用作膳食之中的饮品,倒也不啻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至于膳食,瑾白磨砺了两百余年的手艺自然是不可能差的,苏璃胃口大开,也没忍住多吃了些。一面吃,一面还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择的菜就是好吃,末了打个嗝更是给这番话添了一处神来之笔,惹得瑾白也不住地笑了起来。
无月之夜,星河灿烂,光虽微渺,亦照无边。
而这样的良夜,陪伴着二人的每一个夜晚,直到将近一个月后——
“切磋一场?”
苏璃枕着春日的花草,神情有些愕然,不知瑾白提出比斗的意义何在。
“还有几日,便到北海湾了。”
瑾白轻声道,不知不觉间,握着竹笛的青葱又紧了几分,细小的青蛇便爬上了她宛若透明的手背,交织缠绕,恰似她复杂的心绪。
苏璃的小脑瓜依然有些懵,她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即将抵达北海湾与当下要切磋一场存在什么联系。直到她注意到瑾白那徒显落寞的目光,才渐渐回过神来。
是了,瑾白曾说,她会在半路离开,让自己一人前往圣临。如今来看,她选择离开的时间,便是抵达北海湾的那天。既然要离开放自己一人,未来途中的艰难险阻便要靠自己渡过,所以,她大抵是想来检验检验自己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是否足够让人放心。
苏璃有些慨然,又有些愧疚,对瑾白的愧疚。欠她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那便希望仙子,莫要手下留情。”
苏璃折了一段树枝,作起手式,笑着看向瑾白。
瑾白亦作请的手势,丝毫不觉得苏璃用树枝有什么不妥。
二人相对而立,此时的静默,像是延续了许久许久。直到苍蓝月轮擦过林梢,从岸边菖蒲坠入春潭的刹那,青竹笛才挑破月华朝前掠去,在冷月下蜿蜒出惊心动魄的痕,惊起一片宿鸟。鸟儿翅尖扫落的绒羽尚未沾地,便被笛风绞作绒绒的碎屑纷扬。
那竹笛刺出的轨迹极为清冷,带着新竹抽节时的青涩锐意,却在苏璃眉前半寸倏然绽开——笛孔里震慑而出的气,此刻竟像是那些被惊走的雀鸟,啁啾着啄向少女眉心。
苏璃旋身后仰,掌中树枝顺势挑过潭面。水中苍蓝月影忽被枝梢卷起,凝作一泓流动的碎光剑刃,向身前迎去。
树枝与竹笛相击时,溅开的不是金石火花,而是沾着夜露的雪色花瓣。
瑾白的招式渐渐染上竹节空腔般的萧瑟,腾空挽起数道残影,每道残影都舞动着一把青碧色的竹笛。而苏璃只是简单地挥动树枝,勾起潭水,云水空寂,描绘出日落时分的炽霞,灼烧着那易碎的苍青。当残影与云霞交错时,苏璃反手将树枝插入湿泥,腐土中霎时迸出褐色的老藤——藤蔓缠枝成剑,进一步朝瑾白杀去。
月轮行至中天时,瑾白才开始使出她真正的绝学,由剑一至剑九,由风息不绝、雪落成花的缥缈风雪之境,至寒霜飘舞祭上苍的凛冽肃杀。哪怕不动分毫玄气,这九剑,也绝非等闲之辈可接。
苏璃自然不是等闲,不论是洛魂原作的水云曲、奏魂、逝水七绝,还是苏璃后续的新编版本,皆是一等一的剑法。在玄气未露的剑法比拼中,可称得上是难以匹敌。
畅快淋漓的战斗难舍难分,由月夜清冷,过渡到曦光破晓,一整夜的切磋较量,也不曾有个明显的胜负。最令人惊异的,莫过于二人都不曾留手过甚,也便是说,他们的剑法对弈,的确不相上下。
“阿璃已可独当一面。”
“承让。”
二人相视而笑,笑比朝阳更温暖。
而几日之后的清晨,她们也是这般相视而笑。只是这两次的笑,含义究竟有几分相似,那便难以言说了。
“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这般快么?”
“若你说一句留下,我便与阿璃一同去往北境,如何?”
“……”
“你瞧,你知晓我与你同去,是对她的中伤。所以,往后的路,只你一人走——我的意思是,莫要再招蜂引蝶。”
“我像是那般人吗?”
“不是像,就是。”
“……”
“一路珍重。”
“你也是。”
“那,再见吧,阿璃。”
“等等,其实我还想多嘴一句。”
“但说无妨。”
“曾经,即便不曾遇见洛魂,你也一样能顺利抵达通天渊。真正护着你的,从始至终,都是黑锦。”
“我知道。”
“那便再好不过了。我走啦,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第三卷,天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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