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簌簌碎石一起骤然跌落悬崖,季民满心满眼的却是那石壁上未尽的古字。
他不记得何时落水,只觉得万千嗡鸣声中脑袋针扎般巨痛。
钟磬叩响的轰鸣,金戈相击的昂扬,朝拜声,马蹄声,嘈嘈切切的叫卖声,越来越吵,越来越乱……
季民猛然睁开眼。
一切都乱糟糟的,杂草横生,树木茂盛,还没对上焦的眼神都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他瞳孔骤然紧缩。
“纳命来!”一声厉和声,紧跟着的是迎面闪现过的寒光,是带着唔呼风声的雪白锋锐的利刃。
伴随着撕裂的怒吼声,刀尖划破空气的轰鸣声被不断放大。
刹那间,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滚去。
扛啷!大刀直直的砍在了石头上,那气如破竹的势,直直的擦起一串的火花。
季民甚至没来得及卧槽出声。
轱辘轱辘……
轱辘轱辘……
他短促的“啊——”了一声,哐当一下子消失在了树木从中。
他又又一次坠崖了。
没防备的从树木丛生的陡坡上滚落下时,他才恍惚的看见了那蒙面的黑衣人的一双眸。
一双眉眼上挑,狭长狠厉的眸。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已经又要再死一遍的时候,季民终于被迎面而来的树干狠狠的挡了下来,堪堪躲过了再摔成肉泥一次的命运。才有时间来观察一下他自己。
一身被磨的全是口子的棉布青袍,腰间挂着个素色的锦囊。
季民觉得不可思议的伸出手,看着面前这双虽带着几分茧子,却年轻的骨骼分明的手指。
半晌,震惊的啊了出声。
他,好像,大概,应该,可能……穿越了。
多荒唐啊,他,一个四十多岁,唯物主义,历史学家,穿越了。
明明,上一秒时,他还在那新发掘的考古遗址里。
那里对季民前二十年的研究领域,对豫国的史学科考进程,都是历程碑性的发现……
“人在那里!快追!”嘶哑的吼声里带着几分的煞气。
季民还没喘过气,捋顺这个荒唐的事实。
山坡上,那群黑衣人已经冲了下来。
他们身形高大,手里拿着锋利的利刃。在山上奔跑却如履平地,速度极快,漫山遍野里仿佛都是他们的身影。
见鬼了!
季民快速的回忆了一下,残酷的发现他竟没有原主半分的记忆!
背后,黑衣人们的身形越来越接近……
哪怕告诉一下你们到底和原主是什么仇!
他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浑身酸痛刺骨难耐,一个踉跄,腿抖得像筛子般,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去。
可他一个浑身脱力,刚刚摔得七荤八素的人,哪里比得过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
这样不是个办法!
季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牙关紧咬,朝着山坡侧面的光亮处转了弯。
追兵的声音似乎逐渐小了些。
季民心头一喜,透过山林中的薄雾,面前的光亮越来越耀眼。
那是希望的方向!
他跑出了层层的树丛,跑近了他的希望……
望着前方薄雾下逐渐清晰的青褐色的巨石,季民背后一凉,内心涌出一股荒唐之意。
他晓得了他现在身处何方。
毕竟这块巨石,在原有的时空中,是处知名的景点。
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天尽石”。
一则,其下是刀削般嶙峋的悬崖峭壁,湍急的激流盎然不绝自此冲出山脉汇入古河,单从景观而言,壮丽激荡无与伦比。
二则,相传,此处是方朝末年永乐公主殉国之地,留下天子守国门的悲歌。
这里,仅从历史学家的角度而言,已十足的熟悉。更莫说,十分钟前,他刚刚从这里系着保护绳下悬崖科考,然后摔进了这个荒唐的世界。
搞半天,他穿越一场,不晓得跨了多少个时空岁月,倒是距离上没变丝毫。
季民呆呆的站在石头前,一时不晓得该喜该悲。
身后,黑衣人已经追到了近处。
他爬上了巨石,望着悬崖下,古河奔腾的激起层层浪来,与崖壁拍打着发出震耳的轰鸣。
与他今日早晨绑着威亚下悬崖时别无二样。
可心境却不尽相同。
季民咬着牙,嘴角带着几分难言的苦笑,“老天,您玩我也不能这么玩啊……今日地震没死成,这穿越没头没脑,活了没有五分钟,又要死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率先追上的黑衣人已经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的围住了他,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乌压压的黑衣人,看的季民头皮发麻。
领头的黑衣人上前,五大三粗,满是横肉,眼神里几分戏谑与狠厉,“叶大公子真是离乡的时日多了,竟然能乱跑到悬崖上来。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一命!”
季民松了口气,劫财总比取命强。
“什么东西?”
那对面的黑衣人脸色一横,冷哼一声,大笑道,“看来大公子是顽冥不化啊,来人,杀了他再来取物!”
季民眼皮狠狠的跳了两下。
他刷的举起双手,乖乖配合的模样,“我摔的忘记了些事情,你告诉我是什么,我给你。犯不上为了这些东西失了和气……”
原主的事情他来不及管,再怎样说,还是小命要紧。
季民举着双手,神色满是诚恳,但他的诚恳没被对面的黑衣人理解到。
“大公子当我是三岁的痴儿么?兄弟们,杀……”
季民心下道不好。
胡思乱想着死在这些不知是何人的黑衣人手上还是跳下悬崖,两种新鲜的死法,也不知选哪种,在这不知猴年马月的时代里更体面些。
一声破空的嘶鸣打破了他的思绪,再接着是血肉破开的闷响。
季民还未来的及多说,便看着那说话的黑衣人嘴角一口血花喷溅而出,胸口血流成股,轰然一下张倒在地。
木然间季民只觉得身体生理性的僵硬,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直面死亡。
他嘴巴大张着,寒毛耸立,瞳孔骤然紧缩,望向远处。
树林前,男子青丝束起,一身骑装,手持着枣木的硬弓,神色凛冽的靠着树干,看向季民望着他,嘴角勾起了几分笑来。
那笑,映得整个人都明亮俊朗了许多。
他抬手从背后箭筒里取箭,一箭一人,干净利落的如同杀鸡般。
黑衣人是没带弓箭的,倒了领头的,一时间气势尽消,这些人便如鸟兽散,连滚带爬的消失在了山谷里。
悬崖之上,突然便安静了。
只听着古河激流冲刷着崖壁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那褐衣男子放下箭,唇边笑意不减,快步朝着季民而来。
季民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粉面丹唇,眼眸上挑,玉面郎君,实在是……很漂亮。
若非见了他一箭一人凌厉的样子,季民无法想象这竟是习武之人。
“叶大公子,我来迟了些。”男人开口朗声笑道。
季民扶着石头缓缓爬了下来,靠着石头站直身体,拱拱手道,“多谢兄台。”
男人迟疑了片刻,几分犹疑的盯着他,举步不前。
季民无奈苦笑一声,平定了心绪,“不瞒兄台,我失忆了。”
男人的眼睛瞬间睁的老大,不可置信里夹着奇怪和些不可名状的情绪,那双漂亮的眉眼紧紧的锁着他。
半晌,才笑了一下,“那我该重新做遍自我介绍。我叫应堇,呼应的应,堇草的堇,家中排二,叶大公子叫我堇二便是。”
季民有些奇的挑眉:应姓,不是大姓。
或者说,这姓的起源唯有一条,林朝灭方朝建国后,林太祖改国姓为应。
季民的犹疑只是一瞬,他拱手笑道,“堇二公子,救命之恩,多谢。”
应堇的脸色有一刹那的古怪,转瞬即逝,他上前扶住季民,“我带你下山。”
*
原来,知苦后山从前是这幅模样。
季民身上火辣辣的满是擦伤,被应堇搀着,一瘸一拐的走在茂密如原始雨林般的崎岖山路时,这样想着。
知苦山,是座名山。
自尧朝始,便是九州学子的圣地。
如今,这般的荒凉,那便只能是尧朝之前的时代。
他低着脑袋,尽管一步步走的艰难,脑中的想法却是格外清晰。
远处,终于见了大路。
路边,茂密森林外,马车前后停了几辆,来来往往皆是官兵穿行着。
瞧着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冲出人群,朝着他扑了过来,脸上是未散的惊慌与红肿的眼眶。
“先生,你怎么样了!”
“都是霁萦不好!我没把信妥善的送好,才出了今日的事情。”
季民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许多意思,只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
霁萦,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这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你……你说,你叫什么?”他回身,猛然抓住了小孩的胳膊,指尖发颤泛白,神色难掩惊诧。
近处,身穿绿色官袍留着美鬓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愧意和后怕,“正衍,今日之事,是二叔的过错,你且放心,我自会派兵剿匪,定然还你公道……”
剩余的话,嗡嗡然没有再进季民的耳。
他内心已如钟鸣大作磬然而响,冷汗顺着脊背涔涔直下。
他晓得他穿到了什么朝代!他甚至晓得他穿成了何人!
今日早时,他入山前,还在知苦山下,遥望着山脚伟岸的金身塑像。
塑像的主人,叫霁萦,是知苦山第一代山主。
霁萦的老师,史书未记载的正衍先君,叶正衍,知苦山的创始人,正是季民今日所科考的山洞的主人。
他穿成了他的科考对象,穿进了这段风云变幻的历史之中。
这段历史,本就是他苦心磨砺钻研了二十年的研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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