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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顺路。”

他……值不值得深交?

宁妄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复杂的情绪压下去。

就在这时,裴风似乎完成了绕场疾驰,勒住缰绳,让黑马在场地中央踏着优雅的小碎步。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树荫下那个小小的、月白色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裴风的眼神依旧锐利,但在那锐利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看到了宁妄煞白的小脸和眼中的恐惧。

宁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

“咳咳……”

许是刚才紧张过度,又吹了点风,宁妄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他刚咳完,就见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策马冲到了他所在的树荫边缘。

裴风勒住缰绳,动作干净利落。

他甚至没下马,只是微微俯身,直接将腰间挂着的一个皮质水囊解了下来,动作有些急促地朝宁妄递了过来。

“给。”声音还是那么低沉简短。

宁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然而,裴风递水囊的动作似乎过于速度,宁妄又毫无防备。

水囊的塞子没有塞紧。

“哗啦——”

一股清凉的水流,不偏不倚,正好泼了宁妄一脸一身。

月白色的学子服前襟瞬间湿了一大片,水珠顺着他的小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淌。

裴风:“……”

宁妄:“……”

这不是省略号,这是生活给我的六连发大礼包。

树荫下的小公子顶着一脸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眼神呆滞,像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懵了的小猫。

马背上的裴风保持着递出水囊的姿势,手僵在半空,那张冰山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是混合着错愕、懊恼和一丝无措的表情。

“噗,哈哈哈!”

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的苏既归第一个爆笑出声,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裴风,哈哈哈……你、你是想给宁小霁洗脸吗?哈哈哈……这水送的,太有诚意了。”

周围的同窗们也都忍俊不禁,低笑声此起彼伏。

裴风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猛地收回手,把那个还在滴水的皮囊紧紧攥住,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敢再看宁妄那张湿漉漉、写满控诉的脸。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再次冲进了马场中央。

“裴风,你的水囊。”

宁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好气又好笑,冲着那远去的背影喊道。

裴风的身影只是顿了一下,跑得更快了。

王夫子走过来,看着宁妄的狼狈样,也是哭笑不得。

“宁霁,你,先去换身干爽衣裳吧,莫要着凉了。”

宁妄顶着众人或同情或憋笑的目光,以及苏既归那夸张的笑声,灰溜溜地跑回学舍去换衣服。

心里把裴风那个笨蛋骂了一百遍,不会关心人就别瞎关心啊。

笨手笨脚的,害我丢这么大脸。

什么将门虎子,分明是笨蛋老虎!

·

散学的钟声敲响。

宁妄抱着书箱,决定吸取教训,坚决不和苏既归同路,婉拒了他“去逛夜市”的提议,也谢绝了周明姝“一起探讨《为政篇》”的邀请,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他独自一人走出学宫大门,汇入归家的人流。

城东青云巷离学宫不算太近,需要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天色渐暗。

宁妄走在青石板路上,听着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

两旁高墙耸立,投下浓重的阴影。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宁妄心里有点发毛。

他、他其实有点怕黑。

这种古代幽深的巷子,总让他觉得暗处藏着什么似的。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跳也快了几分。

走着走着,他总觉得不对劲。

身后……好像一直有另一个脚步声?

不远不近,不疾不徐,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宁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遇到歹人了?

他不敢回头,只能越走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而那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也随之加快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宁妄猛地停下脚步,鼓起勇气,豁然转身。

巷子口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深蓝色的劲装几乎融入了暮色,但那挺拔的身姿和冷硬的轮廓,宁妄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裴风。

他就那样站着,隔着大约十步的距离,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看到宁妄突然转身,他似乎也愣了一下,脚步停住。

“裴风?”

宁妄惊讶地脱口而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随即涌上的是浓浓的疑惑。

“你怎么在这儿?跟着我干嘛?”

裴风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

他沉默了几秒,才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墙壁,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顺路。”

宁妄:“?”

顺路?

他看看裴风,又看看这通往城东青云巷的路,再想想裴风养父家应该在禁军衙门附近,完全不是一个方向好吗。

顺路?这顺路顺得也太刻意了吧喂!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从学宫出来都拐了三个弯了你还顺路?

你这分明是跟踪,是尾随,是……

等等,他该不会是因为下午泼了我一身水,良心发现,所以暗中护送我回家吧?

这个念头让宁妄觉得有点荒谬,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看着裴风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冷硬的侧脸,想起他下午递水囊时笨拙的样子和通红的耳朵心里有些异样。

“咳……”宁妄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那、那真是巧了。不过……我快到家了,就不劳烦裴、裴兄顺路相送了。”

他把“顺路”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裴风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脚下却像生了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宁妄:“……”

好吧,你赢了。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不再那么慌张。

虽然身后的脚步声依旧如影随形,但知道那是裴风,那种被窥视的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在渐深的暮色中默默前行。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轻轻回响。

宁妄抱着书箱,偶尔偷偷回头瞥一眼那个沉默的影子,心里那点因为怕黑而产生的恐惧,早已被一种莫名的、带着点暖意的情绪取代。

终于,看到了宁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和门口悬挂的灯笼。

宁妄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巷子口那个模糊的身影喊,

“喂!裴风!我到家了!你的路……顺完了吗?”

裴风的身影在巷口的光影交界处停住。

他远远地看了宁妄一眼,那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但宁妄似乎感觉到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然后,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宁妄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裴风消失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箱。

“小公子?您站在门口作甚?快进来呀,夫人正念叨您呢。”

云舒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宁妄回过神,应了一声:“来了。”

他转身走进温暖明亮的府邸大门,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别扭的、嘴硬的、笨手笨脚却会默默跟在身后说“顺路”的身影。

裴风……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夜深人静。

宁府里,宁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踢到了脚边。

初夏的夜风带着点凉意,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吹得帐幔轻轻晃动。

他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微蹙着,额角渗出一点细密的汗珠。

·

梦里,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奔腾咆哮的浑浊黄河水,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村庄和田地,父亲宁致远站在摇摇欲坠的高地上,身影渺小得像一粒沙。

一会儿又是灯火璀璨的上元灯会,裴风那张可恶的恶鬼面具突然变得无比真实,獠牙滴着血,朝他猛地扑过来。

他吓得想跑,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画面猛地一转。

不再是狰狞面具,而是……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裴风长大了许多。

他身穿锃亮的银甲,猩红的披风在猎猎风中翻卷。他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手中一杆亮银长枪舞得如同游龙。

阳光照在他年轻英俊、却布满血污和坚毅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无所畏惧的锐气。

“杀——!”

一声怒吼,气冲霄汉。

他单枪匹马,冲入敌阵,长枪所向,敌军如麦浪般倒下。

枪尖挑飞敌将的头盔,动作干净利落。

周围的士兵们看着他,眼神里全是崇拜和狂热,高呼着:“裴将军!裴将军!”

少年将军。

威风凛凛。

保家卫国。

宁妄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骄傲和激动,这就是长大后的裴风吗?

不等宁妄思索。

血色褪去,金戈声消失。

场景变成了阴森肃穆的金銮殿。

龙椅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散发着冰冷威压的帝王。

裴风,还是那个裴风,五官更加成熟冷峻,却不再是银甲披风。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绣着繁复狰狞螭龙纹的官袍。那袍子颜色深得发黑,衬得他脸色苍白阴郁。

他低垂着头,恭敬地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丝麻木的顺从。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裴风!你构陷忠良,贪墨军饷,结党营私,证据确凿。按律当……诛九族!”

“陛下。”

裴风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臣……认罪。”

“认罪”二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扎进宁妄的心窝。

“不——!”宁妄在梦里失声尖叫。

他想冲过去,想抓住裴风问个明白。

可他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粗暴地剥去裴风身上那身刺眼的紫袍。

那象征着“奸佞”的紫袍。

“裴风!!”

宁妄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寝衣也湿透了,黏腻腻地贴在身上。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是梦……

只是个噩梦……

宁妄捂着心口,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

可梦里裴风那身刺眼的螭纹紫袍,和他跪在地上认罪时麻木的眼神,却像烙印一样,清晰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青云录》!

那冰冷的“罪人裴风奸佞遗臭万年”几个字在此刻变得清晰。

裴风。

少年将军。

认罪伏诛。

奸佞。

难道……这就是裴风的结局?

裴风在《青云录》中竟是遗臭万年的佞臣吗?

不,不可能!

宁妄用力甩头,想把那可怕的画面甩出去。现实中的裴风,明明那么好。

可……万一呢?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宁妄。

他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发抖。

·

窗外,远远传来几声梆子响。

三更天了。

宁妄却毫无睡意。

他摸索着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推开窗户,更深露重,夜风带着凉意拂面,稍微驱散了些心头的燥热和恐惧。

他下意识地望向父亲书房的方向。

咦?

书房的窗户,竟然还透出明亮的烛光。

这么晚了,谁在书房?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宁妄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夜太静了,虽然隔得有些远,但隐约能听到书房里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气氛很凝重。

“三殿下那边……动向不明……”

“河工银……户部卡得太死……”

“……老谋深算,不得不防……”

“裴副统领的处境微妙……”

几个零碎的词句,像冰锥一样刺进宁妄的耳朵里。

这里面牵扯了多少利益纠葛和权力斗争?

宁妄站在温暖的廊下,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之前还天真地想着“低调发财,远离朝堂”,可他是尚书令的儿子。

是那个未来结局里会“愚忠赴死”的宁霁。

他的家庭,早已身处漩涡的中心。

父亲书房里那摇曳的烛光和低沉的话语,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想要改变命运,想要守护家人,甚至……想要阻止裴风走向那个“奸佞”的结局,仅仅靠“苟住”和“发财”,真的够吗?

宁妄的心,沉甸甸的。

前路艰难,波谲云诡。

他这只扑腾着翅膀想要改变历史的蝴蝶,真的能扇动起足够的风暴吗?

他抬头望向书房窗户上那些晃动的人影,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那个在暮色中沉默跟随、笨拙的身影。

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这条求生之路,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崎岖坎坷得多。

来啦~

22点左右有二更[撒花]

双更,真是要榨干我了!!!

这不是感叹号,是我内心崩溃时的尖叫声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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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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