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明德堂敞开的窗棂,暖洋洋地洒在书案上,带着一种慵懒的惬意。
宁妄正努力临摹着昨日夫子布置的《兰亭序》片段,笔尖在宣纸上小心翼翼地游走。
苏既归则百无聊赖地用笔杆戳着砚台里的墨汁,眼神时不时瞟向窗外枝头跳跃的雀鸟。
“哎,宁小霁,”苏既归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宁静,凑近宁妄,压低声音。
“你听说了没?今儿上午的经义课,换人了哎!”
宁妄笔尖一顿,一滴墨差点滴落:“换人?换谁了?”
他有点紧张,可别再遇到个特别严厉的夫子。
“嘿嘿,是个新来的先生,姓杜。”
苏既归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听说……这位杜先生有个雅好。”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雅好?”宁妄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酒!”苏既归吐出一个字,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据说嗜酒如命,无酒不欢,人称‘酒中仙’。今儿这堂课,嘿嘿,有好戏看咯!”
宁妄:“……”
让个醉醺醺的先生来上课?
这明德堂的管理……是不是有点太“开放”了?
旁边认真写字的程兴抬起头,蹙了蹙眉:“苏既归,莫要背后非议师长。杜先生虽好酒,但才学是极好的,早年也曾是翰林院侍讲。”
“知道知道!”
苏既归摆摆手,浑不在意,“才学好,酒量更好。这才有趣嘛!总比那些整天板着脸念‘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强!”
正说着,一阵略显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轻微的、陶器碰撞的叮当声。
学舍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约莫五十岁上下,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宽袍大袖,颇有些魏晋名士的落拓不羁。
他脸颊泛着明显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手里还真拎着一个不大的青瓷酒壶,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酒香和墨香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
正是新来的杜先生。
学舍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学子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画风清奇的先生。
杜先生似乎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讲席前,将酒壶“哐当”一声放在案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身子还微微晃了晃。
他眯缝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台下,目光在几个明显憋着笑的学生脸上掠过。
“嗝……”
杜先生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酒嗝,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胡须,声音带着点含混不清的醉意。
“今日、今日讲……嗯……讲什么来着?”
众人:“……”
他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来,干脆大手一挥,“罢了!讲、讲得口干舌燥,不如……对个对子!活动活动脑子!也醒醒酒!”
对对子?
这倒是新鲜。
而且听起来比枯燥的经义有趣多了!不少学生眼睛亮了起来。
杜先生醉眼朦胧地看向窗外,恰好一阵秋风吹过,庭院里几片黄叶打着旋儿飘落。
“有了!”杜先生一拍大腿,指着窗外,“雨!”
这题目简单得过分,立刻有学生秒答:“风!”
杜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又灌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续道:“催花雨!”
这个稍难,意境也出来了。
催花雨,指的是暮春时节催促花朵凋零的细雨,带着一丝伤春的惆怅。
苏既归眼珠一转,脸上露出坏笑,立刻举手,声音洪亮:“撒酒疯!”
“噗——!”
“哈哈哈!”
学舍里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
这“撒酒疯”对“催花雨”,意境上简直是南辕北辙,又透着一种歪打正着的滑稽感。
杜先生也被这答案噎了一下,醉眼瞪了瞪苏既归,非但没生气,反而自己也咧嘴笑了起来,指着苏既归。
“好小子,促狭!对得、对得妙!哈哈哈!”
他一笑,学堂里的酒气更浓了。
他兴致更高了,又灌了一大口酒,脸颊更红,摇头晃脑地抛出第三个上联,“园中阵阵催花雨。”
学舍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绞尽脑汁。
宁妄正蹙着眉,似乎在构思雅致的下联。
苏既归则是一脸坏笑,显然还在想怎么继续“撒酒疯”的梗,但一时没组织好。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一个清晰,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冽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在学舍靠窗的角落响起:
“席上常常撒酒疯。”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学舍。
是裴风。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似乎从宁妄的手上移开了片刻,看向讲席上的杜先生。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噗哈哈哈哈哈哈——!”
“绝了!裴风你太绝了!”
“杜先生!撒酒疯!哈哈哈!”
整个学舍瞬间炸开了锅。
苏既归更是笑得直拍桌子,眼泪都飙出来了。
“裴风,哈哈哈……好兄弟!知音啊,哈哈哈!”
宁妄目瞪口呆地看着裴风,又看看讲席上脸已经红得发紫,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恼的杜先生,再看看笑得东倒西歪的同窗们,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完全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像个冰坨子的裴风,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如此……
语出惊人。
杜先生显然被这句下联给彻底催醒了。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裴风,手指都在哆嗦:“你、你这个竖子!无礼!”
他气得胡子都在抖,酒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联驱散了大半。
然而,看着满堂笑得前仰后合的学生,再看看裴风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的冷脸,杜先生自己都觉得这气生得有点无力。
他最终只是狠狠瞪了裴风一眼,又瞪了始作俑者苏既归一眼,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壶,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嗝……撒酒疯……哼!老夫才不跟你们这群顽童一般见识,走也!”
·
杜先生一走,学舍里的笑声更是毫无顾忌,持续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哈哈哈!裴风!真有你的!”
苏既归第一个跳起来,几步冲到裴风桌案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平时闷葫芦一个,一开口就惊天动地啊!‘席上常常撒酒疯’!哈哈哈!杜老头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太好笑了!”
裴风被苏既归拍得眉头微蹙,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抬眼看了下苏既归,又越过他,目光落在正和宁妄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意的程兴身上,最后……又回到了宁妄脸上。
看到宁妄也正眉眼弯弯地看着这边,裴风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宁妄和程兴结束了对话,走了过来。
宁妄的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学着杜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裴兄深藏不露啊,‘撒酒疯’三字,堪称点睛之笔,妙不可言!”
裴风被他们二人围着调侃,尤其是宁妄那故意模仿的样子,让他冷峻的耳根微微泛红。
他垂下眼帘,避开宁妄亮晶晶的目光,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在这善意的笑声和调侃中,悄然融化了一丝。
苏既归看着裴风这难得的“窘迫”模样,再看看宁霁,眼珠一转,立刻提议:
“走走走,经义课泡汤了,正好到午膳时辰了。今儿哥哥高兴,请客!咱们去学宫外面那家新开的百味斋,听说他家的蟹粉狮子头一绝。裴风,你也来,不许推辞嗷!就当庆祝咱们,呃,庆祝咱们联手气跑了‘酒中仙’,哈哈哈!”
他不由分说地,一手拉着还在笑的宁妄,一手就要去拽裴风的胳膊。
裴风下意识地想躲开苏既归的手,但目光触及宁妄被苏既归拉着、正笑着看他的样子,身体顿住了。
他微微蹙眉,看着苏既归伸过来的手,又看看宁妄。
宁妄被苏既归拉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正好对上裴风看过来的视线。
他眨了眨眼,脸上带着点狡黠和无辜,仿佛在说:“你看,不是我拉你的哦,是苏既归非要请客,盛情难却呀!”
裴风看着宁妄那副“不关我事”的装无辜小表情,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最终没有拂开苏既归的手,只是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嗯。”
苏既归大喜:“哈哈!痛快!走走走!今日不醉不归……呃,不对,咱们以茶代酒,庆祝庆祝!”
他一手拉着宁妄,一手半推半引地把裴风也带出了学舍,还不忘招呼隔壁正在自主复习的周明姝,“明姝妹妹,快快快,正好夫子不在,我们一同走!”
周明姝看着前面三个风格迥异的少年,热情似火的苏既归,清俊狡黠的宁霁,冷峻沉默却意外融入的裴风,不禁莞尔,也快步跟了上去。
·
百味斋离学宫不远,环境雅致。
苏既归财大气粗,直接要了个临窗的雅间,点了一桌子招牌菜:
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蹄、松鼠鳜鱼、清炒时蔬、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灌汤包。
菜肴上桌,香气扑鼻。
苏既归是气氛担当,一边给众人布菜,还记得重点照顾宁霁这位最小的,一边绘声绘色地复述着课堂上杜先生醉醺醺的样子和裴风那句“神来之笔”,逗得宁妄和周明姝笑声不断。
“你们是没看见,杜老头听到‘撒酒疯’那会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后来裴风那句‘席上常常’一出来,他那个表情……哈哈哈,像生吞了个大鸭蛋!”
苏既归比划着,眉飞色舞的。
裴风坐在宁妄对面,安静地吃着饭。他动作并不粗鲁,反而带着一种刻在习惯里的利落和克制。他很少主动夹菜,只吃离自己最近的几样。
但每当宁妄的筷子伸向那盘离他有点远的蟹粉狮子头时,裴风总会不动声色地将那盘菜往宁妄的方向轻轻推一下。
一次,两次……
宁妄终于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
他抬头看向裴风,裴风却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碗里的米饭,仿佛刚才推盘子的是别人。
宁妄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别扭的家伙。
他夹起一个狮子头,故意放到裴风碗里:“裴兄,你也尝尝,苏兄说这个一绝。”
裴风看着碗里突然多出的、裹着金黄蟹粉的大肉圆,明显愣了一下。
他抬眸看向宁妄。
宁妄对他弯起眼睛笑了笑:“礼尚往来嘛。”
裴风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
然后夹起那个狮子头,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依旧斯文,但耳根似乎又红了一点。
周明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抿唇轻笑,优雅地小口吃着菜。
苏既归正说得兴起,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话题一转,兴奋地拍桌子:
“对了!差点忘了说正事,马上就是七夕了!你们怎么过?”
七夕?宁妄心里一动。
怎么过他不知道,他现在有点难过。
年年七夕,舍友出去轧马路,我抱知网当归宿。
“知道呀,”周明姝接口道,“书院里每年七夕前后不都有活动的吗?”
“今年不一样,”苏既归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但音量一点没减。
“我听山长身边的书童说,今年书院要办个大的!叫什么……‘七夕鹊桥会’!就在后山那片桃林和溪水边!”
“要搭彩棚,挂花灯,还有斗巧、乞巧、诗会、投壶……热闹着呢!最重要的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宁妄和裴风,“七夕过后,书院就放夏休了!所以这次活动,算是我们夏休前的狂欢!”
放夏休?
暑假?!!
这对现代每年只有导师施舍的“暑假一周体验卡”的宁妄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他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学宫,安心在家研究他的“发财大计”了。
“真的?那都有些什么活动?”宁妄来了兴趣。
“可多了!”
苏既归如数家珍,“女子们主要是斗巧,穿针乞巧啦,做巧果点心啦。男子嘛,有诗会,有投壶,还有射箭比赛一类。”
“对了,据说今年还新设了个‘魁星斗’。就是比赛才学,答对问题最多的人,能得魁星笔,寓意金榜题名,文运亨通!”
他说着,眼神瞟向宁妄和周明姝,“宁小霁,明姝妹妹,这个‘魁星斗’,你俩肯定得参加吧?”
周明姝微微一笑:“若是有趣,参与一番也无妨。”
宁妄则连忙摆手:“我就算了,才疏学浅……”
他可不想出风头,毕竟枪打出头鸟在前头。
“别啊!”
苏既归立刻打断他,“你可是咱们丙班的小仙童,八岁能诗!这种露脸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到时候哥哥给你加油助威!”
宁妄:“……”
我真是谢谢您嘞。
“还有裴风,”苏既归又转向裴风,热情洋溢。
“射箭比赛你肯定要参加吧?让那群家伙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百步穿杨!给咱们丙班争光!”
苏既归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丙班的带头大哥。
裴风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宁妄夹给他的狮子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苏既归,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宁妄。
宁妄正苦着脸思考怎么推掉“魁星斗”,没注意到裴风的目光。
裴风收回视线,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嗯。”
算是答应了参加射箭比赛。
“好!裴兄爽快!”
苏既归大喜,举起茶杯,“来!为了咱们丙班在七夕鹊桥会上大放异彩,以茶代酒,干一杯!”
宁妄和周明姝笑着举杯。
裴风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杯,又看了看宁妄举起的杯子,迟疑了一下,也端起了杯子。
四只茶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干杯!”
午后的阳光透过雅间的窗纱,暖暖地笼罩着这四个少年。
来啦来啦~
我要找个时机把明姝妹妹也弄到和他们一班去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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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席上常常撒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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