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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爱德华

三十七岁那年,我与卡罗尔的婚姻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

我与卡罗尔第一次见面是在二十五岁的一个晚宴上,地点是在波士顿,城市宁静山丘中的一座小巧别墅,墙壁上装饰着古董吊灯的柔和光芒,投射出温暖的金色光线,在抛光的木地板上跳跃。后来,这里成为了我们的家。

那晚,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它的线条硬挺清晰,却与我的身体格格不入。我陪着老板布莱恩先生应酬来往,那时候我已经离家七年,从事着一份乏味的销售工作。布莱恩先生向来不同意我的看法,他是永远的实用主义者和梦想家,很少同意一切哲学化的思考。事实上,他心潮澎湃,情绪高昂,因为那段时间我们刚刚搞定了一份大单子,大把大把地钞票尽数囊入怀中,当然,大多数是他的。

“看看吧,爱德华,抬起你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看这壮丽的景象吧,”他会这样说,一边挥手指向我们面前展开的文件,就像指挥家面对着他的乐队一样。“看吧,成功的交响乐。一份份合同上的数字,如同金色的树叶,在秋风中飘落,最终汇聚成一堆堆的钞票,沉甸甸地落入我们的口袋。”

他总是那么充满自信,甚至于有些自负,他的自信就像我们努力的森林中的橡树一样高耸,投下的影子时常是傲慢的阴影。

哦,就像美国梦一样。作为西班牙裔的外来者,布莱恩先生总是说这是一片充满机遇和希望的土地,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梦想。“哦,就像美国梦一样。”每当他这么说,我总是很敷衍地笑,我的笑声,他热情的空洞回声。因为在他乐观主义的阴影下,我看到的不是他如此轻易拥抱的无限潜力,而是像晨雾一样难以捉摸的梦想的微妙之处。一个向热切的耳朵低语甜蜜虚言梦想的声音,只有在第一缕阳光下才会消散。

当然,我从来不会大声说出我的怀疑,有时我甚至会觉得在布莱恩先生的信念中有一种扭曲的崇高,希望,奋斗,梦想,他表现出这些熠熠生辉的东西,仿佛这是对不屈不挠的人类精神的最佳证明。

“暴发户”,许多人用鄙夷的语气这样称呼布莱恩先生,却比不上他哪怕半点。

但我又总是觉得,这不是我渴望的生活。至少不是我逃离帕利萨德小镇,离开自己的家时所渴望的生活。

那个晚上,舞会上的火光在卡罗尔的眼中跳跃,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我记得那晚她的形象,她穿的是父亲新送给她的那件红色礼服,一条蓝色的丝带,像宁静的海洋一样的颜色,松散地系在她金色的头发上,它的末端在她的肩上自由地垂落,与礼服的正式结构形成对比。

随着音乐的节奏,她尽情舞动,仿佛诉说着青春的热烈激情。她手中的香槟在灯光下闪着金光,她的舞姿轻盈如蝴蝶,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在人群中异常动听。时间似乎变慢了,世界成了她舞动的画布。

“她是浪漫理想的化身,一个活生生的、呼吸着的、用心灵语言写成的诗。”一位蓝眼睛绅士这样夸张地赞美她,然后换来了几支舞蹈。

整整十几分钟,布莱恩先生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第三支舞接近尾声,他才转过头来,用几乎盖过了周围嘈杂人群的低声细语对我说:“看,那就是黛西。”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是的,那就是黛西。

我打趣道:“您要去当盖茨比吗?”

事实上,卡罗尔·蒂尔尼从来不是黛西小姐,就像布莱恩先生永远不会是那个风度翩翩,追逐着不可得之物的盖茨比。布莱恩先生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沧桑男人,面容因岁月的沟壑而变得粗糙,巨大压力下,他的头发变得银白,平时随意凌乱,参加晚宴时则用心地向后梳成波浪形,也因此意外地有了一些成熟的绅士气质,但是当他放声大笑时,这种气质也往往就烟消云散了。

“爱德华,你真幽默。盖茨比可不会抢黛西家的单子……”他豪爽的笑声引来了周围许多目光。

“是是是……盖茨比活在文学里,而您,先生,却在现实世界中蓬勃发展,”我回答道,熟练地将话题从幻想引向实际,“蒂尔尼先生已经瞪了你很久了。”

“哦,他总不会突然谋杀我……”他突然不说话了,用力地拍我的肩膀,“回头看,”他对我比了个夸张的口型。

我转过身,闪耀了一整晚的黛西小姐正站在我身后。

十二年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卡罗尔会主动邀请我跳舞?我时常在思考这一刻,像一颗珍贵的宝石一样在脑海中反复琢磨,从每一个角度审视它,试图揭开可能揭示她手势背后原因的方面。那只是一种突发奇想,一种由音乐节奏和香槟孕育的短暂幻想吗?还是更深刻的东西,一种超越舞厅表面,触及我们共同人性的深层潮流的联系?

好吧,我承认自己有时候的确很装模作样。

事实上,当我转过身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想不了任何东西。随后,第一个在我脑海中闪烁的念头是:我和布莱恩先生的谈话是否无意中冒犯了她?下一刻,她会不会举起手来,不是打招呼,而是回击——一个像雷鸣般在寂静大厅中回荡的巴掌?等等,大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安静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开始跳舞了。“我们是怎么开始跳舞的?”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回响,像我们脚下的鼓点一样持续。乐队的琴弦嗡嗡作响,房间,一度只是墙壁和面孔的集合,现在变成了旋转的礼服和变幻的阴影的万花筒,一场运动和生命的奇观。一直到十二年后,悠扬的小提琴旋律仿佛时不时还在我耳畔悠悠回响。

这之后连续几天的工作日,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哦哦,爱德华,年轻的小伙子,”布莱恩先生那时兴奋得几乎要喊出来,“你要收获爱情了。”

“或许吧。”我说,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我不知道那样算不算恋爱。

每天,当我坐在办公桌前,我的钢笔下的墨水似乎汇集成了她的名字,账簿的线条转变成了她的脸庞轮廓。我处理的数字不过是我心跳的节奏,倒数着我能再次与她相见的时刻。在我办公室的宁静中,时钟的滴答声不再是时间的流逝,堆积如山的文件、排列整齐的书籍,都淡入背景。

我周围的世界,曾经是有序线条和可预测模式的模板,现在却似乎随着每一个经过的时刻摇摆和变化,就好像我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沙子,不确定的风轻飘飘扫过我的生活。

“焦躁,你是一只蜘蛛,在我的心中织你的网,”我喃喃自语,打趣自己终于开始懂莎士比亚了。啃噬我的不是时间,是长期埋葬的情感的幽灵,现在它正在慢慢苏醒。

“因为我处于战争之中,不是与血肉之躯的敌人,而是与过去的幽灵,与早已迷失在时间迷雾中的爱的回声。在这场战争中,我是士兵也是战场,是攻击者也是被围攻者,”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然而,在我情感的混乱中,有一种奇怪的美——在感受的原始性中有一种美,在承认自己心灵深处的脆弱性中有一种美。这提醒我们,做人就是要感受,要渴望,要受使我们活着的激情的支配。”

多奇怪。写下这段话之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情无法平静。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黛博拉了。

墨水在纸上几乎还未干,过去就迫不及待地吐露它的秘密,她就在那里,和我们分别那天一样生机勃勃,英气勃发。她的形象刻在我灵魂的编年史中。

岁月没有减损她存在的光辉,时间也没有冲淡我们共同昨日的色彩。但是,我的确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她了。

“耐心,”我告诉自己,但这个词太空洞,是对天空的恳求,希望变化的风停止他们无情的嚎叫。因为在我心灵的深处,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由与黛博拉离别的记忆搅动的渴望风暴——那曾经是穿透我青春核心的长矛。

现在,就像一首老旋律被重新发现,渴望的遗忘节奏在我的心中颤动,让我的灵魂在充满“如果”和“可能”的海洋上漂泊。卡罗尔的名字在我唇上的味道是一杯苦酒,提醒人们甜蜜的悲伤和悲伤的甜蜜。这样的颤动与激情,在我十七岁那年告别黛博拉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被自己编织的网困住,在被渴望独处的舒适和渴望已知温柔触摸的心之间徘徊。在这种缠绕中,我想我明白了一个和时间本身一样古老的真相:人一旦觉醒,心灵就永远无法真正回到沉睡。

我想,我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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