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理运势，玄之又玄，梁越向来敬畏，也跃跃欲试。从广福寺回来不久，梁越惦记着那里的水，也惦记着像水的人，于是装模作样发去一条解读五行命理的视频。
「好复杂啊，我好像是金命诶。你是什么命？」
孟寻不信这些，满屏的专业术语也看不明白，她看了几秒就退出，笑梁越。
「是去了广福寺的后遗症吗？都算起命来了。太复杂，我看不懂」
视频发过去和被回复的间隔不超过两分钟，而视频超出两分半还要多。孟寻没看，还来敷衍她。梁越用力滑走后台，过几分钟又点开。
「孟寻，你幼儿园一定要被老师骂」
「什么意思」
梁越讲话总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在孟寻眼里，梁越的脑筋比算命视频难懂一百倍。她不愿意花时间学习算命，但肯多问一问梁越，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不诚实，骗人。视频快三分钟，你不到两分钟就看完，时间被你吃了吗？」
「没吃，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没吃饭」
答非所问，偏偏还一本正经。
「那你吃啊，这么被动，等饭自己跑你嘴里？」梁越心里有股气，为孟寻的敷衍。可发完这句孟寻沉默，心里的气又变忐忑，打字的手快要飞起来:「吃点东西，饿久了会难受。」
孟寻秒回：「你吃饭了吗？要去吃川菜吗」
请吃饭和借衣服后洗干净再还是一个道理，来来回回，回回来来，联系缠缠绵绵，总断不干净。你请我一顿饭，我回你一顿，吃了湘菜吃火锅，吃完火锅还有烧烤，中国美食太多，怎么可能吃完？顾念着孟寻吃不了太辣，她们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但鲜少提及川菜江西菜之类。
「很辣的，你又胃疼怎么办？」
「不怕，我买冰沙。去吧，好吗」
好吗，好不好，孟寻每次这样说，梁越都像被拖住手，含着水的眼睛来来回回，要将她搅烂成泥。
去的川菜店在商场顶楼，电梯里人多，各种各样的人在对话，有兴城话，有粤语，有川渝话，她们被挤到相对的角落，遥遥一望，人山人海，天南地北，像隐喻。
到顶楼只剩她们，电梯门开，孟寻用手挡住门，等梁越先走。
“孟寻，你不要太好了。”
没看到要去的店，两人并肩着慢慢走慢慢找，听见这话，孟寻想转头看一看梁越的脸。只是想，还是没有。梁越不明白她的曲折，孟寻听而不闻不作回应，梁越眼里只有这个。
哑巴，石头，花再多力气也没用。
进店点单，梁越扫了二维码，叫孟寻坐过来一起看，孟寻盯着手机，头也不抬：“我也扫了，看得到。”无论梁越点什么菜，孟寻都说好，哪怕辣度标识已经满格，她也不说一个不要。
“孟寻，不要这么客气。”本来就是玩笑，梁越删掉满辣的菜，考虑着孟寻的口味另点几道。“跟我出来，你可以放松点的，难道我很凶吗？会吃掉你？不要那么迁就了，我们是朋友啊。”
说完，梁越反刍自己的话。要是孟寻来说，多半会在末尾加个“好吗”“好不好”。“不要太客气，好吗？”“放松点，好不好？”，孟寻一定会这样说。
她们身上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兴城火辣，梁越说话也多用祈使句说一不二，江城似水，于是孟寻轻轻缓缓，总是那么无声温润。
可突如其来的一声“朋友”，砸得一向寂然水面也不肯平静。
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梁越习惯了替孟寻烫碗，每一次，孟寻都看她。但这回，孟寻揽回自己的碗碟，用轻轻淡淡的语气说着拒绝：“我自己来。”
天文地理，古今中外，读过那么多的书，孟寻这一本，最难懂。到底怎么了呢？梁越需要一本孟寻亲录的百科全书。
“心心，你去写书吧，百科全书。我一定买。”她故意，每回认为孟寻石头的时刻，她都在心里叫她心心。她不比孟寻能忍耐，所以不解了会提，无奈她心思婉转话语曲折，孟寻到不了她的画外音弦外意。
“我不会写书，从小语文最差。你更适合，写了我买。”孟寻烫完自己的碗，茶都放下了，余光里的梁越仍对她凝瞩不转。她不抬眼睛，勾来梁越的碗碟，一圈圈热茶地淋。
有条不紊，慢条斯理，有时候等同于冷淡漠然。没有起伏的样子，看着真叫人难过。梁越已坠谷底，想起算出的命格。她是金命，极缺火，孟寻叫她难过，是否命中本就相克？
要来孟寻八字，她仔细看解读。
水命，喜金。
孟寻不信命理，此刻却将两人八字来回比较。“是相合的意思吗？”她克制地只问这一句。
梁越没来得及管这些，她看着孟寻命格中的水，慨叹孟寻果真似水。命属水，人似水，连故乡也被流水弯弯绕绕包裹，孟寻是天生的静水流深。
“你好适合水。”梁越不得不再一次强调。
“江城也有水，你说过喜欢江城。”天生水命的人，此刻心里钻出了火，“毕业后要不要去江城看一看？”
梁越笑：“我确实很喜欢江城，从高中就喜欢，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朦胧烟雨中的江南，我向往好久。但为什么一定是毕业后？明天，后天，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可以去。”
“是定居。兴城太热太闷，你说过好多次不喜欢。”
梁越敲敲屏幕，那里写着“喜用火”。“你看，我命里就缺火，从命格来讲，我待在兴城更好。”
孟寻倒一杯茶，捧在手里，要看梁越，又不肯。她看杯里的茶：“水不好吗？高中语文背常识，我记得，金生水。”
“那你怎么不记得还有一句，水克火。”梁越忍不住怼，怼孟寻永远话只说一半。
好久的沉默。
菜齐动筷，孟寻辣得闪泪，冰汽水用力往嘴里灌，斯哈斯哈时气都在抖。“克不了，水太弱了，克不了，好辣。”边说辣，边吃辣。
“你好犟，喊辣了还吃。吃不了的东西就别吃了，勉强自己干什么？兴城又不是没有不辣的店。”
“我想吃辣厉害一点。”
“厉害了，然后呢？你们江城又不吃辣，要是习惯了辣，你毕业回了江城，吃不惯，怎么办？”
“你们，我们，你分得好清。”孟寻气更抖，放了筷子，“吃不了，太辣了。我不吃了。”
孟寻不是莫名其妙，这一次，梁越懂了她的无法言说，但还是恍惚。对同一个人，她已经心动一次又一次，可怎么越大越胆怯，中学时代她动心了，会写纸条写暗语，千方百计试探，而今怎么了，那份情思就隐约在烟雨后，藏在她心心念念已久的雾色江南，她却一误再误，一停再停。
江南误，误江南，将来是将来，江南是江南。
那年暑假，孟寻去南城实习，梁越不知道，和朋友二下江南。南城与江城同处江南，不偏不倚，梁越去了南城，与江南的缘分又多一分。
「你在南城？我来旅游，昨天刚落地南城。」
「在这边实习。南城的鹤云寺全国闻名，你喜欢寺庙，是不是要去」
「鹤云寺斩孽缘诶，我去干什么？」过了会儿，梁越才接着发：「我都没有缘。」
「你在广福寺求来的缘不算吗」
「没看见缘，太隐蔽了哈哈哈」
“对方正在输入”跳了又跳，梁越等了又等，等来孟寻换了话题：「今天去哪里玩？我今天休息，请你们吃饭」
前一晚通宵，朋友赖床叫不起，说好的今日行程怕是完成不了，梁越和朋友说了声就出门，独自赴约。
有段日子没见，再见孟寻，她站在城中村破旧的小楼前，轻轻挥手，温温地笑。被水滋养长大的人，一旦回到江畔雨前，她的温柔浑然天成，总能叫心颤了再颤。
“南城最近天热，天天大太阳，你过来是不是很晒？”孟寻边说边迎，靠近了，梁越才看到她额头的汗，也不知道在楼下等了多久才等出这满脑门的汗。
进去租的小房子，孟寻打开房间空调，说一声“我去拿冰淇淋”，钻进厨房好半天没动静。梁越去找，靠在厨房门口弯腰问蹲着的人：“你找什么？”
“卡住了，我弄不出来。”孟寻小心翼翼端着冰淇淋蛋糕，束手无策。梁越帮忙，用了蛮力，蛋糕表面的奶油被刮掉一截。
“啊，不好意思……”梁越也蹲在地上，同孟寻并排。孟寻没特别的反应，端出蛋糕，拉起梁越，给她切下一大块，“够不够？”
梁越含着奶油笑：“孟寻，你当我是猪吗？”奶油回甘，越品越甜。“等会儿不出去吃了吧，买点菜，我们自己做。”
“我不太会做饭……”孟寻解锁手机，想给梁越看看她看好的餐厅，梁越却搭上她手腕轻轻摇两下，又请求一次：“没关系的。外面太热了，我们就在家里吃吧。”
得偿所愿，梁越坐上孟寻的后座。很小很破的电动车，孟寻淘来的，实习结束就扔的那种。防震很烂，城中村路又坑洼，坐在后座颠簸到讲话都会颤。起初梁越抓着身后的车架，后面抓着孟寻的衣角，最后最后，路也看不过她们的委婉，用力一颠，梁越抱紧孟寻的腰。
这条路啊，多谢。
她抱她不放，孟寻不提，只说一句“我骑慢一点”。车慢了，风也柔下来，抱得却更紧。孟寻不敢停，不敢问，她也在心里多谢。
买菜回来，一通折腾。说好的孟寻做，因两人都不会做饭，变成对着菜谱轮番上阵。孟寻做汤，梁越做辣椒炒肉，外加一道江南菜湘菜两不像的混合物。两菜一汤，加上外卖的酒，在一个被梁越下意识称为“家”的地方，两个人相对而坐，安稳吃完这一顿。
一起做饭，一起洗碗收拾，再一起进房间吹着空调聊天。房间门后面挂着一顶头盔，白得光秃秃，梁越指着说：“孟寻，你天天就戴着水煮蛋上班吗？”
孟寻被“水煮蛋”逗笑，抱来头盔和马克笔，问：“要不要在上面画点什么？”梁越抽开笔就画，画了闪电雨落，还画了一颗大星星。画完举到面前，邀功请赏：“好不好看？不免费哦~”
孟寻拍拍头盔，珍重地放好。“大画家，想要什么？”她看梁越，梁越做了一个咕嘟嘟喝东西的动作：“喝酒好不好？”她倒来酒，一个人的量。
“你不喝吗？”
“等太阳下山，我骑车带你去逛逛，就不喝了。你少喝点，留点肚子，给你说的那家店，你一定尝尝。”
傍晚些时候，天边挂着一点点橙红色余晖，热浪渐退，梁越顶着微醺的脑袋坐在电动后座。路依旧摇晃，她顺理成章靠上孟寻的背。
晚风呼呼地吹，空气里是淡淡的清香，她用下巴戳一下孟寻的肩胛骨，大声地喊：“孟寻！坐车好无聊，放首歌听！”
电动的速度慢了，孟寻的声音被风托着，清晰传入梁越耳中：“风声大，放歌听不到。你唱好不好？”
说唱就唱，梁越原本做不到这样落落大方，幸好风声盖过了羞耻心，她迎着余晖，借着酒意，靠近孟寻耳边，在风里轻轻唱：
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
宁愿你受伤流泪
莫非要你尝尽了苦悲
才懂真情可贵
头盔现在已经不见了，上面画的画也没有了，那个小小破破的房子倒一直在记忆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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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金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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