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功山留下的那张合照被梁越存进网盘,平常看不到,但不会丢失,它永远在那里,只要她想,任何时候都能翻来细看。她习惯这样掌控的感觉。
可若已经脱轨,身体和思想,总有一个要失控。
偶尔翻出那张合照看,想法颠三倒四,她们亲近到可以彻夜相拥,却只是朋友;她试探心意,孟寻避而不谈三缄其口。一切是雾中花风前雪,她看不明。
暑假离校前,朋友们约着一起吃饭。梁越和朋友一道出发,车上,朋友问她假期打算:“你要去实习啊?还有一年就毕业,看你也没有读博打算,毕了业就再没有学生时代了。当牛做马几十年,你那么急干什么。”
“实习之前会先出去玩一趟。孟寻叫我去她家玩几天。”
“去她家?她家不是在江城吗,你跑那么远啊?”朋友是本省人,这样的想法梁越司空见惯,毕竟她也这样认为。对她这种一直待在本省的人来说,江城确实陌生。
“江城好看啊,那么多园林水榭,一次两次看不够的。而且孟寻和我是朋友,她邀请,我去朋友家住两天,不是很正常吗?”
“朋友啊……你们可不像。”顾忌司机在,朋友说话闪烁含糊,“以前听她说过,毕业后要回家那边工作,她家催婚也很厉害,你想想清楚。”
洞若观火,点到为止,这才是朋友,而不是她与孟寻那般。
孟寻比她先到,见她来,稍稍扯开边上的椅子,不说话,看看她,再看看空座位。梁越却因朋友在车上的话游弋,况且朋友已经先一步拉她去另一边,她顺从,不再看孟寻。
菜一盘盘转,酒一杯杯喝,话一句句讲,偏是那人,不敢一眼眼看。梁越左举杯,右低语,脸上笑,心里乱,隔着几人距离,有道目光似有千钧。
她们之间一向如此,靠近,小心翼翼犹犹豫豫,远离,却大刀阔斧轻而易举。要与不要,她们从未想明白过,因此反复,因此混乱,因此为了一个拥抱一次亲吻魂牵梦萦,因此为了旁人一句“想想清楚”退避三舍,因此伤害,也因此受伤。
孟寻也不再看她。
在放弃这件事上,她们默契无双。
朋友们聊到感情,在座的,单身占了一大半。单身一多,关系中的人就成了群起而攻之的调侃对象。问到是如何确定对方也喜欢自己的,朋友言简意赅:”亲都亲了,还不在一起吗?”
“不一定吧,亲也分玩笑认真,梁越孟寻也亲了,什么都没有。”有人拉她们入局,本意是玩笑,梁越不打算制止,安静地听,可听着听着,听到了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我不喜欢女生,亲一下而已,没什么。”孟寻笑,温柔内敛,像梁越在广福寺给她拍的那个笑。梁越彼时心颤,此时心碎,孟寻就是有这般厉害,只言片语就推翻她所有幻想。
这不是做的一场梦,是泡影。梦能实现,能辩解,泡影不能,泡影就是泡影,没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的形容依据,泡影没有根,完完全全漂浮着。泡影只有一个结局,破灭。
而现在,她所有的情爱幻想未来可能,通通破灭。
她终于看了孟寻,这一晚的第一次。
她终于恨她,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暑假住家的相邀,梁越发去一条拒绝。
「江城我就不去了,下次有机会我再去尝尝阿姨的清蒸鲈鱼。」
拒绝,没有理由。理由为何,孟寻心知肚明,可仍明知故问。
「为什么」
「实习之前,想多点在家休息的时间,不想出去。」梁越体面,将完整的拒绝补全,换来的并非分寸得当的放过,而是一通电话。
“为什么不要去了?你说的那些园林,我都带你去。”话急切,语气却平淡,分明是意料之中,孟寻在玩她。
“理由不是给你了吗,想回家休息,太累了。又还没毕业,还有研三一年,会有机会再去的。”她只说研三的这一年,不提毕业无穷无尽的以后,因为她已经决定,毕业后就再也不见。
她说的话不难懂,孟寻明白了,所给的回应她再熟悉不过。沉默,好久的沉默。
她教她:“心心,话不说出来,会憋死的。”像她一样胡言乱语,也好过一憋再憋。
梁越自知,坏脾气、人拧巴,她根本做不好老师,偏偏遇到了笨学生,她教,她就听。
孟寻太听话,窸窸窣窣地,张了嘴:“我是骗人的,你别当真。那天太多人在,这件事情,没必要说。”
“哪件事?”
又沉默。
她不是个好老师,教不会她。
“我以前问过你,你的前任怎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又怎么分开的,你都在敷衍,不愿意告诉我。那时候可能没这么熟,你不愿意,我当你有顾虑。那现在呢?是不是对我,你也不肯承认谈过女生?要是你不承认,那现在打电话给我是想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
“我知道,和你说出来,两码事。你不承认对方性别,将你们的过去安在一个男人身上,在朋友们面前直接否定性向……你避而不谈都好过歪曲事实吧?”
还有更多的话,梁越不好说下去。她感受得到孟寻的心意,但这个人在她面前都不肯承认性向,这样的心意比她曾经的情爱幻想还要脆弱,不如不要。
“孟寻,如果你现在不说话,我会直接把电话挂掉。”
笨学生,别再笨。
“你现在能出来吗?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夏夜无风,滚着烧烤味的闷热气浪在兴城街头肆虐,一盏路灯边,孟寻蹲成小小一团,像被炙烤的鱼丸。
“真会挑地方,大热天压马路。”梁越停在路灯下,昏黄的光被遮挡,白鱼丸变墨鱼丸。墨鱼丸闻声站起,生出四肢和情意,抱住喋喋不休的人。
“对不起,我想过要告诉你的。”
拥抱一触即分。
梁越便明白,这个拥抱依旧名为朋友。
那条滚着热浪的马路,身穿过,心也穿过,这是兴城的盛夏夜,万物皆伤。
梁越终于听到了孟寻的过去,孟寻爱过女人,她猜到了。她猜测过孟寻许多,在猜测里,加入想象,于是她以为的孟寻温柔似水情深一往,不想原来是货真价实的胆小鬼偷穿了幻想的衣裳,将那些胆怯懦弱都藏在幻想之外。
孟寻不骗人,可想象里的孟寻骗了人。
“原来你是负心汉。哦,不能这么说,你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只不过一直不承认她。”梁越说,“孟寻,你果然是胆小鬼。她愿意和你回家,你不愿意。”
又到一盏路灯下,梁越转身,挡不住孟寻身上的昏黄。“我想问你,你会结婚,是不是?”
孟寻想抱一下,没身份,想看梁越一眼,又没底气。热浪团积在胸口,她同梁越一样,开始讨厌兴城。
“我现在喜欢的人,和我结不了婚。”
好动听的话,可惜腾腾热气蒸干情分,干瘪得如同任何一句平凡话。动容之后,留给梁越的是迷茫。她们情投意合,相处中她似有所感,可她们未来不同,又同为怯懦之辈,脚下的路该如何走,才能走出一条通天道?
梁越久不说话,孟寻的告白刚起了个头,就坠落深渊万丈。勇气在散,孟寻要笑,眼里却是水。感情里是否也有因果报应,伤过别人的心,就要叫她体会一回无疾而终?
兴城的夏天这样热,热到足可以蒸干一切,大街小巷、幼童情侣、花鸟树木,万物都在热浪里变形滚动,唯独胆怯硕大无朋,在滔滔热浪里反而百炼成金。
“骗你的。”孟寻抽张纸巾擦汗,连同眼里的河一并抹去,“我没有喜欢的人,肯定结不了婚。暑假真的不去我家吗?我都已经和家里说了,我妈还说要带你去吃松鼠桂鱼。”
没有喜欢的人。
她骗她太多,梁越已经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咀嚼她每一句话,来来回回地考量,一句还没想明白,下一句谎言又来。想不清,辨不明,怎么是她说话难懂,孟寻怎么能说是她说话难懂呢,分明是孟寻谎话连篇,不肯交付那一点真心。
错的人,是孟寻!骗人的人,是孟寻!出尔反尔的人,是孟寻!反复无常的人,是孟寻!孟寻孟寻全是孟寻!!她不该再沉溺,自当一刀两断割席断义——
可孟寻在哭。
一张薄薄的纸巾,如何抹得去江深河阔?孟寻是个安静的人,流泪也无声,泪落下来,擦掉,又落,又擦,再落,再擦。她们这段情,先流泪的是孟寻。
“机票都买了,退票不划算,肯定是去的,你……不要哭。现在太晚了,还热,我要早点回去写清单,等去了江城,你,你带我逐个完成。”
害怕见到孟寻更多眼泪,她拉她的手,像恋人一样并肩,送她回去。临别时,仍旧不敢细看孟寻的眼,草草作别。
她厌恶酷暑,厌恶失控,这次偏在酷暑的夜里失控。她该厌恶这样一晚,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可做不到,无论怎么样,都做不到。孟寻的眼泪,是这一夜的免死金牌。
写得烦,好坏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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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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