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废弃的研究院大楼，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干枯，呈现一种黑褐色的状态。
地上也有，血迹和一些腐烂了的人类内脏，肠子被拖拽成了一条扭曲的线。
“线”的一头，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门从外面被锁住，紧紧挨着门口的地上，堆着人体断肢。
七零八碎，腐烂的肢体。
“嘀嗒”一声，一只雪白的和周遭血污腐肉完全不同的手从断肢堆里伸了出来。
紧接着，是另外一只手。
两只细长雪白的手，扒开了一道缝隙，而后一个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光线从高处的小窗口探入，空气里的灰尘在迅速打转，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诃息站在尸骸里，看着自己的这具身体。
抬起手，手腕处有一行编号。
E09
他盯着这编号许久，有什东西涌入脑内，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被研究所豢养的试验品人类。
从胚胎开始便注射基因针。
数百名的孩子身穿白色，如同游魂，麻木行走。
成长、杀戮、筛选、打针。
一次又一次，不停的有孩子消失，狭窄的视角里，能看到那些幼年或成年的尸体被丢入熔炉。
从A到Z，只有E09，只剩下E09。
……
……
【这就是人类的世界，诃息，值得吗？】
阿姆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诃息没有理会，他缓缓转头，E09的身体发出类似于许久没有运作的机械齿轮的声音。
“咔咔咔。”
他操纵着这具身体，从尸骸里走出来，却因为生疏，两只脚互相拌合，摔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刚走两步，再次跌倒。
如此，如此，反复，数次，才行走了十米。
诃息从未如此狼狈过，作为掌管智慧的天使。
上帝赐予了他与之同等的只会，使他可以看穿一切。
永恒的生命里，他早已失去了情感。
他看穿了未来，看穿了人类的罪，看穿了未来的末日审判。
可在那日复一日的灾难里，他站在满目苍夷的地表，看着无数人类的尸体，血骨累累。他那终日毫无波澜的心突然动了。
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勾起了他的一抹情绪。
就是这一毫秒的波动，让诃息决定离开神界，来到人类的世界。
他的神色几乎没有丝毫变化，他在心中轻唤阿姆拉，看着漂浮着无数粉尘粒子的空气，回复。
【阿姆拉，我只想追寻答案。】
想知道，为什么人类会被毁灭。
……
“靠，真倒霉。”
梅尼一脚踩进了泥潭里，却不料那是一个极深的泥洞，几乎只是几秒，她小半只右腿陷在其中。她是一位看上去绝对强壮的女人，近一米八的身高，肌肉含量占比极高，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却隐隐染上了崩溃。
威尼克在旁嘲笑，“别那么紧张，梅尼。光脑检测告知我们，这颗星球只有丧尸。”
威尼克戴着眼镜，他是队里的医务员，时刻要记录着每位变异者的精神值，若高于界限，光脑可没有丝毫感情，会就地无情抹杀。
“不，不是。”梅尼抬头，防护面罩下的脸上竟都是恐惧。
T48小队的交流频道里传来她精神崩塌的声音，她说：“我的防护衣坏了，有东西进来，在咬我。”
这是所有T48小队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她的身体突然膨胀，有什么东西好像挤进了皮肉里，皮肤上突起一个鼓包，那是一条鱼的模样。那条鱼快速游走在她的身体，而后她的骨头被一寸寸咬碎，血肉被一口口吸完，接着身体就像一个瞬间抽光气的皮球，干瘪下去。
顷刻间，只能听到鱼群分食吞咽的“咔擦咔擦”声，黑色的防护衣里空了，上一秒还在和他们讲话的队友，已然消亡。
公共频道里，光脑无机质的声音响起，“队友梅尼……离线。”
交流频道里一片寂静，不知道是谁长长抽了一口气。
威尼克一下回神，打了个哆嗦，颤抖道：“这是怎么回事？光脑不是说，不是说……这个星球除了丧尸，没有其它的变异种吗？”
“警告！警告！检测到不明攻击物！检测到不明攻击物！”
光脑警报声刺耳，威尼克还处在茫然，后颈突然一紧，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快走。”T48公共频道内，队长莫弧的声音盖过了光脑，“这些东西不能上岸，地面上有泥坑，不要踩进去。”
大家纷纷答应，频道内陷入无尽沉默。
T48一共六人，共事了五年，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任务，一直相安无事。
而如今，不过是一个D级任务，却在刚开始就让他们损失了一名队友。
谁都没有心情说话，一路疾行，一栋白色尖塔建筑缓缓映入眼帘。
防护面罩内显示出光脑扫描后的建筑图，光脑的声音在内置耳机内响起，每个人都听到了，“任务地点河岸研究所坐标已标记，任务内容带回研究生命体E09。”
……
伴随着诃息发出的动静，四周原本沉睡着的丧尸，蠢蠢欲动。
他们转动着青灰色的眼珠，仰起头，似乎在嗅着什么，茫然地望着半空。
【阿姆拉，这些是什么？】
诃息看着眼前这些丑陋不堪却又存有人类积分模样的生物，感到了困惑。
【这些是人类的病毒产物，人类称之为丧尸，丧尸会对人类的气味非常敏感。】
【那我呢？】
阿姆拉似乎笑了，诃息听到他很轻很浅的嘲讽，掌管命运的天使调侃道。
【诃息，我喜欢你现在这一无所知的模样。】
诃息不语，微微皱眉，素来沉静的脸上，流露出茫然。
阿姆拉为他解释。
【你现在这具编号为E09的身体，从人间的角度来说，不能算是人，只是一个基因合成的研究品。】
诃息点点头，似懂非懂。
作为掌管智慧的天使，诃息知晓全部看透所有，但当他决定来到人间。他便不再全知，他看不透这个世界的未来，所有的一切只能自己探索。
【很有趣，阿姆拉。】
【我喜欢这里。】
诃息流露出微笑，空气里的尘灰静静流淌。
话音刚落，一声枪响，惊扰了那些原本动作迟缓还在探寻着什么的丧尸。
所有丧尸发出咆哮，接着它们的动作变得飞快，成群结队朝声音源头跑去。
诃息呆愣，有东西撞在他身上，是一只矮小的丧尸狗。
那只丧尸狗朝他看了一眼，接着便随着丧尸大部队一起狂奔。
枪声接二连三响起，从门的一端，不停的有丧尸涌出，那些密密麻麻的丧尸，积压在长廊里，像是一条黑色的不停耸动的毒蛇。
他们咆哮吼叫，血迹斑斑的牙齿里是啃咬残留的腐肉，一阵一阵的腥臭反复发酵，成了感染病毒的根本。
……
是王杉打响了第一声枪，在经历了梅尼被不明物吞噬殆尽后，T48小组所有成员的神经都紧绷成了一条线。
光脑提供的河岸研究所红外扫描图里，建筑内密密麻麻分布着的黑点，全都是丧尸。
他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丧尸密集的通道，防护服可以掩去他们身上的气味，只要不发出声音，就能避免与丧尸正面交锋。
王杉咬着牙走在队伍的最后，早在任务前，他和队长莫弧提交了转岗申请。
像他们这种长期在一线执行任务的异能者，精神值都是极其不稳定的，每次任务都需要做精神值指标评定，而后服用一大堆安定药物，若指标不合格，还需要进入精神舱内进行修复。
联邦也非常人性化地提供了可转岗申请的选项，虽然薪酬会比一线低很多，但文职胜在安全。
王杉前年老婆刚生了孩子，他每次出任务，家里人都非常担心。
若不是想要多赚点奶粉钱，他早就申请转岗了。
就在他恍恍惚惚想着的时候，一脚下去，“咔擦”一声，一个生锈的易拉罐在他脚下，发出被挤压的声音。
王杉睁大眼，在他身旁原本动作缓慢的丧尸，突然异动，面目全非的脸探到他的面罩前，浑浊的青灰色的瞳孔竖起，张开嘴发出低吼。
面罩内置面板上，浮现出一行字。
“不要发出声音，慢慢后退。”
王杉吞咽唾沫，喉咙发涩发酸。
他抬起一只脚，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几乎用尽了全力，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两步，几乎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他眼前的丧尸晃动脑袋，那颗腐烂的头，三百六十度旋转着，而后又转了回来。
似乎是真的没察觉到有什么后，丧尸停止了动作。
王杉长吁一口气，后背瞬间塌了下来，往后又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他的身体僵硬。
致命的失误。
他一寸寸回头，对上的是一只灰白色的眼。
他竟然撞到了丧尸。
几乎是身体本能，开枪射击。
一声枪响，打破了死寂，闻声而来的丧尸如同黑色海啸，朝他们扑了过来。
“艹……”威尼克忍不住咒骂，顾不得这么多，举枪射击。
几个在他们周围的丧尸被瞬间打爆脑袋，尸浆飞溅。
王杉异变之后所进化出来的异能是预知，他能看到未来五秒。
也就是这短短五秒，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成千上万头丧尸吞没了他，那些丧尸不停地撕咬，黑色的防护服被撕碎，他的血肉暴露在空气里，丧尸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一口接着一口把他咬碎吞入。
他被所看到的景象给吓傻了，原本为了规避的异能，此刻却成了累赘。
两个呼吸后，丧尸大军袭来。
威尼克咒骂着逃窜，他的异能是透视，他看到那扇金属大门后，层层叠叠的黑影，不禁惊声尖叫，“都是丧尸，丧尸来了。”
“滚开。”一个个子不算高的男人，一把推开了他，手握拳，在空中画圈。
下一刻，那原本被丧尸撞得松动的大门被瞬间加固，只能听到“彭彭彭”的撞击声，沉闷的声音，抽打着异能者的神经。
最先开口的是T48的队长，莫弧异常冷静低沉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内响起：“继续深入，光脑显示，E09就在核心实验室里。”
……
所有丧尸都朝一个方向跑去，诃息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倒不觉得寂寞。
阿姆拉一直在和他说话，对方似乎觉得变得无知的诃息很有趣。
【诃息，现在人类世界和以前不一样了。早在更久，人类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病毒，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地狱都快挤满了。死了很多很多人，而那些在病毒中存活下来的人中，有一部分人类发生了异变。】
【异变？】
诃息等待着，可阿姆拉迟迟未语。
诃息无奈，为了满足阿姆拉这莫名其妙的恶趣味，他只能询问。
【亲爱的命运之神，请你告诉我，人类发生了什么异变？】
阿姆拉发出满足的笑声。
【非常乐意为你解答。】
【这种异变，其实是感染了病毒的人类，并未转化成异种，而是或多或少拥有了特殊异能，而这部分人类则被称为异能者，但他们的精神值非常不稳定，若超出了一定范围，便很有可能变化成异种。】
【前期，这些人被视为异类，只是之后世界重组，人类文明需要改善，成立了联邦政府后，异能者的身份被合法化。现在人类世界，异能者与纯人类的比例几乎对半开。】
诃息侧了侧头，枪声与丧尸的吼叫越来越近。
阿姆拉带着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
【诃息，既然来都来了，好好享受这人类世界的时光吧。】
诃息身体颤动，不知是巧合还是阿姆拉刻意为之，研究体E09那张被研究合成的脸，与诃息竟是一模一样，倒映在血迹斑斑的玻璃上。
他看着自己的脸，抬起手，乳白色的指尖即将碰到时，高强度的玻璃裂开了一条缝隙。
这只是一个起点，接着那条缝隙如同蜘蛛网一般往四周开裂，而后“砰”巨响，玻璃炸裂。
弹起的玻璃碎片在他的脸上划开一道道血痕，血珠还来不及渗透，伤口便愈合，只留下一处浅浅的粉色痕迹。
T48里有一位异能者的能力是物质转换。
门前门后，都有丧尸围堵。
没有办法，只能从走廊一侧的玻璃下手。
能防下弹药的玻璃在他的掌心下，变成了一块散着寒意的冰。
莫弧上前，只用了一脚，冰块七零八落坠下，破开的窗洞后，是另一条走廊。
那不是存在于可公开的建筑平面图里的走廊，光脑提醒他们，已经抵达核心实验室。
……
走廊上竟然有阳光，破碎的冰块落地时，又成了玻璃。
划开脸颊的玻璃上残留着微末的血迹，尽管有面罩，莫弧似乎还是能嗅到空气里奇妙的味道。
在这一刻，成千上位的丧尸汇聚地，腐烂腥臭发酵着，他竟然觉得好像有一股很甜很甜的气味充斥在鼻尖。
每个异能者的五感都是十分敏感的，不止他，其他的队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梅尼的死历历在目，这颗看似简单安全的星球，定然还存在其它危险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神经绷成了一根线。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莫弧最先反应过来，陡然转身，在光影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的瞳孔收缩，光脑检测到他的精神值非常不稳定，修复液自动注入他的体内。
他长吸气，维持着呼吸心率的平稳。
公共频道内响起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发现E09目标体，进行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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