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序并不急着解释，悠哉悠哉朝椅背上一靠，又朝桌边的空茶碗一指，示意王道士倒茶。
王道士满脸黑线，虽是不情不愿，但为了听出些端倪，还是勉强去了。
茶水唰唰乱溅，萧无序却也不在意，也学着王道士，眯缝起眼，慢条斯理端起茶杯，送至口边轻轻一抿。
王道士急不可耐，可也只得干憋着。
萧无序终于喝够了，放下茶盏，这才慢悠悠道:“之前那位李兄，回家的方向，正南方是酒肆和勾栏，有些东西确实是沾多了，不过你装神弄鬼吓他一番也是不错。”
王道士顿时有些心虚，不过声音却大了几分，喝道:“唉，你会不会说话，我何时装神弄鬼了?!”
萧无序拍拍手，伸着懒腰站起，无情挑破道:“那药能去除他体内的阴寒之气，但他不克制，一边暴饮一边解酒，彼此相斗，他不幻听就怪了。”
“而那符纸，里面该装了安眠药甚至是迷药，把他乱整一通，让他老实一些，好生调理。”
见他不答了，萧无序轻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所以相比于相术，我还是觉得你的的医术更胜一筹。是吧，师傅?”
王道士胡子一颤，倒是没再争辩，重新注视起萧无序，奇道:“看不出来啊，难不成你真懂卦术和相术?”
“还行吧。”
话虽如此，那家伙神色却是嘚瑟了不少，王道士压下心中的惊骇，轻哼道:“那你可曾算到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
萧无序哈哈道:“没关系啊，这不是还有师傅您跟我一起吗?”
王道士脸色更是一黑，转身注视着大街，继续自己的半吊子相术，不去理她了。
不多时，王道士又逮到了名落单的女子，热情道:“孙姑娘，几日不见，你是越发漂亮动人了!”
可那孙姑娘却是不怎么认得他，疑惑道:“你是……”
萧无序实在没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王道士嘴角轻颤，面上有些挂不住。
见这二人如此模样，孙姑娘也颇为过意不去，好在就这么一瞬，那王道士已是恢复如常，抬手一挥，笑道:“诶，名字而已，不足挂齿。孙姑娘不妨就称我为小王吧！”
“小王……”那孙姑娘想了想，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之前给我开药方的那个小王!”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
“上次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嗯?”却是那孙姑娘瞧见了在一旁撑腮观望的萧无序，礼貌一问，“这是?”
那家伙之前也不曾反驳，王道士便又故技重施道:“她……是我新收的徒弟!”
那孙姑娘惊呼道:“你竟收了个这么水灵的徒弟啊!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王道士卡了好一阵，也没能编出个顺口的名字，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这家伙真是碍事啊!当时就该把这家伙轰走!轰得越远越好!!
萧无序佯装不见，微笑道:“名字而已，不足挂齿，不过孙姑娘既然问起……不妨就称我为大王吧。”
“大……”
王道士惊目圆睁，简直都要把她瞪出一个窟窿来。
而那孙姑娘却是抬袖窃笑，许是觉得颇有意思，倒也停留了好一阵，默默听那王道士忽悠，时不时扫向萧无序，二人相视一笑。
一单生意下来，王道士已是口干舌燥，好歹又成功忽悠了一个。
刚坐下抿了一口茶，还来不及朝萧无序说上几句，王道士又是一翻而起，朝路人关切招手。
“诶诶诶!小兄弟小兄弟!!糖葫芦吃多了不好，你看看，牙坏了吧?你来，把这个兑水吃，立马见效，保证你娘看不出来!”
“……”
这一番下来，萧无序算是见识到了这位王道士的厉害，相术着实是不怎么样，但医术和胡诌的本事确实了得。
王道士故意把手中的银两拨得叮当响，又朝萧无序那方一瞥，满脸欠揍。
萧无序却是别过头，冷哼道:“这哪儿是在做生意，分明是在骗人。”
王道士顿时不痛快了，恼道:“诶，你这话说得!那你说说，我是不是帮他们破财消灾了吧?”
萧无序眉心轻蹙道:“话虽如此，可是……”
王道士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啧道:“可是什么啊?既然皆大欢喜，那就是好!你看看你，荒废了这么些时日，有解决一个麻烦吗?”
萧无序眸光微垂，如实道:“没有。”
王道士悠哉悠哉坐下，端起茶盏，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又是摇头啧道:“那你干什么来了?还不如人家没本事的混子呢，人家至少还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开个张，你……唉!”
萧无序默默听着，垂眸注视着地面交错的光影，沉默不语。
来此地摆摊儿前，她确实还干过不少事。
她告诉农夫种在此地的树吸水厉害，土地需要引水，还是大量的水，对方一脸震惊，把她轰走了。
南边环山，障碍重重，阴气较重，她建议房主把大门向着东边，以驱邪护平安，可有个坑钱的道士对她添油加醋一番栽赃，那屋主却信以为真，一气之下也把她轰走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还不等查清芜茔劫是什么，她倒先要饿死了!
所以兜兜转转这么些时日，萧无序决定找熟人。
可她平日也不怎么出门，自然也没什么人选。
思来想去，她想起了辛时无意间提到的王道士，这人虽瞧着不靠谱，但也是有两把刷子，为人还是很靠得住的。
所以萧无序打听好他的行踪，来南城了。
日头渐渐西移，地上的影子悄悄变幻着方位，萧无序往旁挪了挪，坐在阴影底下。
人流逐渐稀疏，萧无序看向王道士，突然叹道:“真不容易啊……”
王道士轻哼一声，不客气道:“这么久了，你那都没一个人，你也是不容易啊!”
下一刻，王道士话锋一转，竟放缓了语气，颇有些无奈，叹道:“所以啊，小姑娘，多大点儿事啊，你就要离家出走。”
“还有啊，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可别想在我的地盘上抢生意，赶紧走赶紧走!”
“哦?”萧无序倒是听笑了，从兜里摸了个桃子丢给他，奇怪道，“你为何觉得我是离家出走的?”
王道士也不客气，接了桃，在衣服上一擦，指着她，越看越来气。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看看你这什么烂摊子?还有，你干站……坐着啊?不知道多喊上两句?等着人抢生意?换做我，急都急死了，你倒是淡定!”
王道士口干舌燥，缓了一阵，咬了一大口桃，酸不溜秋道:“再看看你这一身，上好的云衣，月白发簪，金丝锦囊……啧啧啧，你就别碍我眼了行不行?”
萧无序扫了扫自己，恍然道:“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啊，你就……”
萧无序突然道:“不过你还是猜错了。”
王道士收回仰望苍天的脸，好奇道:“哦?猜错了什么?”
萧无序抿唇浅笑，正要答，街上却传来一阵惊呼，伴随着篮子框子摊子的翻倒之声，几位强壮的护卫连踢带打，轰走了街上的行人。
“看什么看呐!你们付爷的地盘儿，想干什么干什么!”
“就是!有点儿眼力见好吗，付爷来了，挡什么道啊!还不快滚!”
此架势一出，行人哪还敢多留，来不及管洒落在地的东西，匆匆离开了。有人看得牙痒痒，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本地人拦住，低声说了句什么，也愤愤离开了。
萧无序神色微变，那王道士更是一骇，赶紧朝她摆手，慌张道:“那是付殇，颇得紫吟的信任，惹不得惹不得，跑，赶紧跑!”
紫吟……
此人声名在外，萧无序倒是知道不少，那家伙是筱翎的二公子，蛮横无理，从小就被宠坏了。
而这付殇投其所好，仗着懂些风水皮毛，倒是颇得那紫吟的信任。
而这南城，虽名为芜茔南城，可有些地方却是筱翎的商路。
加之芜茔主上近些年无暇顾及这边，许久没派人前来监管，倒是被筱翎趁虚而入，来此地作威作福。
毕竟混迹了这么些年，王道士逃跑那是轻车熟路，收拾东西那叫一个麻利。
他是快，不过对面人多，一半清街，一半已经围了过来，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王道士吗?怎么，以为换条街我们就找不到了?”
王道士暗暗叹了口气，却是语气谄媚道:“怎么会呢，小王我这不是怕在一条街待久了，碍了付公子的眼吗?”
再转过身时，王道士已是满脸笑容，还不忘从衣兜里翻出银两挨个塞过去。
“就是给我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儿，又该孝敬的是谁啊!”
底下人冷哼着收了银两，这才勉强放过他，而那位披金戴银、满身暴发户气息的付公子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的萧无序，双眸一亮，来了兴趣。
见他缓步走近，王道士硬着头皮，弯腰一拦，赔笑道:“这家伙是我新收的徒弟，不懂规矩，请付殇公子放心，我一定……唉……”却是那些护卫一拥而上，推开了他，拎小鸡一般把他推开了。
“我们付爷想做什么，用得着你说吗?”
“就是，一边儿待着去吧，臭道士!不想挨揍就老实待着!”
明明王道士也绝不算瘦弱，但跟这些魁梧大汉一比，着实不占优势，轻一咬牙，还是退到了一边儿，朝着萧无序拼命使眼色。
不过萧无序却是盯着那位付殇，神色微凝，不像是畏惧，更像透过他看到了什么。
盯着她瞧了一阵，付殇直接问道:“如何称呼?”
在他那群跟班要作威作福前，萧无序这才淡道:“叫我大王就行。”
寂静无声。
王道士胳膊一滑，扶额的手哆嗦着落下，顿觉冷风扑面，头更疼了。
“瞎说什么呢?!”
“胆子真是不小啊!”
“付殇公子问你话呢，好好回!!”
萧无序却是继续瞎编道:“我师傅小王，对我寄予厚望，便称呼我为大王，有什么问题吗?”
“唉你……”
对面竟是无言以对，不过那称呼，实在是难以启齿，直接略去不提。
“算命看相，驱邪消灾。”
付殇轻念着那歪架子上的字，转向萧无序，面上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威胁还是在报复，又道:“那给我也算算!如若不准……”
“生辰八字。”倾泻的暖阳被挡住了，萧无序心下更是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意思意思一问。
“你不是算命的吗?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倒是自己算呐!”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笑。
萧无序悄一抬首，挑眉道:“你是来砸场子的?”
付殇冷笑道:“是又如何?你若就这点儿水平，那就趁早滚……”
“诶等等，你还别说，托付公子的福，我现在倒是看出来了。”萧无序哈哈着打断他，又抬指在虚空上一点。
“我瞧你印堂发黑，不久之后恐有一劫，熬不过，死。熬过了，好自为之。”
话落，周遭的空气顿时凝固了，那些手下当即炸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说话呢!”
“就是，敢在我们付爷的地盘上坑蒙拐骗，活腻歪了吧!”
被推到一边儿的王道士扶着腰，朝她拼命使眼色，奈何竹篮打水，萧无序又不服道:“什么?我说的可是真话!爱信不信吧!”
惊得王道士赶紧迎了上来，忙道:“唉，付公子，这家伙是我新收的徒弟，水平不行的，我这就带她滚……”
那付殇脸色更沉，见此，那些手下一拥而上，去拦那王道士，人多手杂，王道士一没留神，踩到个什么东西，摔了，他那摊子也“咔”一下塌了，摔声、哀声混做一团。
付殇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又朝萧无序道:“你倒是说说有何破解之法?”
“需多加注意，不过估计也没什么用，这生意我做不了。”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萧无序转身就走，径自去扶王道士起来。
大概从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那付殇脸色是沉得可怕，死寂一瞬，他猛地一拍桌，怒道:“给我抓回去!”
他那帮手下得了令，正要大干一场。
不过萧无序动作更快，捡了重要的东西便往王道士怀里塞，把笨重无甚用、富有杀伤力的杂物往外一通狂砸乱甩。
“愣着干什么，拿稳了，跑!”
王道士也陡然回神:“哦哦哦，对对对，跑，跑跑跑!!”
萧无序紧随其后，二人一路狂奔，王道士气喘吁吁道:“我说……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干脆我们分开跑，你把他们引开不就行了?”
“师傅啊，徒弟犯错，你也跑不掉啊!”说着，萧无序反手一推，一排竹竿哗啦啦直往下砸。
“而且，与其下次被逮到要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你这次被揍一顿倒也没什么吧，哈哈哈哈……”
王道士一阵无语问苍天，所幸他平日没少逃跑，歪道烂墙甚至是狗洞那是记得无比清楚。
加之有萧无序捣乱，二人虽然费了些心思，但好歹是把对面甩掉了，也算是死里逃生、患难与共了一回。
萧无序朝他意思意思一抱拳，笑嘻嘻道:“师傅……徒儿闯了祸，最……最近还需出去一避，还请师傅莫……莫要挂念。”
王道士撑着膝盖，也是半天喘不过气，仍觉天旋地转，一阵头大。
可听罢，他却是不敢不吱声，连连摆手道:“我……我没有你这个徒弟，也收……收不起你这般的徒弟。”
缓了半晌，王道士扶墙而立，啧道:“说吧，你接近我是何目的?”
萧无序也缓缓站直身，面上笑意愈深，反问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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