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小童瞧见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狗，尾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摇头晃脑直奔萧无序。
萧无序在这俩小家伙头顶轻轻一抚，蹙眉道:“满身花叶，这是又从哪个山坡上滚下去了?等着吧，一会儿就把你们丢到水里。”
那两小家伙似是听懂了，耳朵微微一耷拉。
不过没过多久，那小黑狗便吐着舌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开始往萧无序身上蹭。而那小白狗瞅见了生人，哒哒哒迎过去，绕着那靛衣少年转着圈。
眼见小白狗热情过头，扒拉着爪子直往那少年身上蹦，小童心下一揪，不由得惊呼出声。
小白狗招呼一断，扭头望来，四目相对，小童抱紧被子，轻轻往后退了几步，颇有几分心虚。
小白歪着狗头盯了他一阵，眨巴眨巴眼，便蹦跳着过来了，吧嗒吧嗒的，吓得小童边叫边跑。
好在萧无序的声音很快落下:“自来熟，回来！”
身后的动静果真是一停，小童擦着额上的汗，也觉颇为丢人，大口吸着凉气以快速散去面上的红。
身侧传来那少年的轻笑，小童佯装不闻，纠结一阵，他还是鼓起勇气转向那狗子。
自来熟……
小童心下一咯噔，又把被子抱得紧了几分，须臾，下巴朝那小黑狗一抬，问道:“那又该如何称呼它?”
“香如故。”
这下小童实在是没忍住了，笑道:“噗……你管这叫香味?狗味还差不多！”
“小黑识路识香识人都颇为厉害，故名香如故。”萧无序拍着小黑身上的花粉，望着小童，皮笑肉不笑地道。
见她说得如此认真，小童刚想意思意思应和两声，却又是咋呼道:“哎哎哎哎哎妈呀！”
竟是萧无序大手一挥，把包子、玉米、苹果等杂七杂八一堆东西全抛了出去，俩狗子摇着尾巴，一拥而上。
小童眼睛都看直了，愤愤道:“喂喂喂!你有吃的啊!怎么不给我些啊!我快饿死了!!”
“那可不行，给你了，它们怎么办?”说着，萧无序又朝屋后一指，哈哈道，“那边有野菜野果，想吃什么，不用客气!”
小童却是炸道:“说好的管饭呢?!”
萧无序朝他怀中的被子一指，呵呵道:“你这跟没洗有什么区别?”
“这……”
小童顿时哑口。
不过他抱着被子走了这么些山路，偶尔手抖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不待小童郁闷出声，萧无序又道:“西边有水源，屋子东侧有晾被子的木架，不谢。”
小童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差点儿没一个白眼翻死过去，不过郁闷也好愤愤也罢，他终究是耐不住肚饿，只得含泪照做。
虽然那家伙嘴上应得好听，不过瞧着呆头呆脑的……酝酿片刻，又与那少年沉默对视一瞬，萧无序还是偷偷跟去了。
这不看不知道啊，那家伙也不知是手软还是故意的，被子在他手上简直是受罪，看得萧无序简直要原地暴跳，乱拳揍人。
实在是忍无可忍！萧无序咬牙切齿冲上前去，一把抢过被子，自己动手洗了。
小童就蹲在一边看着她，挠着脑袋嘿嘿笑着，一脸人畜无害，倒是让萧无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溪水潺潺，映出的倒影聚散分合，萧无序瞥了瞥水中傻笑得扭曲的身影，终是一笑，道:“喂，小家伙，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屡次三番丢脸，小童只觉小脸儿烫得厉害，别扭一阵，干脆闷哼着转过脑袋，死活不说。
萧无序探着脑袋，啧啧道:“这是……让我猜?”
小童抄着小手，还是不答。萧无序则凑近了些，上下扫视着这家伙，抿唇道:“你这家伙白白净净的……”
小童不由得一颤，面色微变，虽是极其轻微，不过还是被萧无序捕捉到了，哈哈一笑:“啊?不会吧?真被我说中了?!”
“白白净净……你这家伙确实白白净净的，难不成名字真与此有关?”
小童突然正过身来，抬手朝她一指，一本正经道:“猜错了！大错特错！！”
萧无序闷头忙活，不去看他，淡淡道:“行，不说是吧，我看你笨手笨脚的，就叫你小呆好了……要不还是叫大呆吧。”
突然被扣了这么个名字，小童是哭笑不得，眉心直颤，也自知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便不再挣扎，闷闷哼了一声，顺着一问，道:“你呢，何名?”
“我……”萧无序卡了一瞬，嘴角微挑，也学着他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小童面上浮现出了几分不怀好意，萧无序赶紧道:“你就姑且称我为芜茔相师吧。”
小童笑意一敛，在心里默念着这个称呼，越想越不对，而不待他那嬉笑爬满眼角眉梢，萧无序阴阴一笑，朝后唤道:“自来熟!香如故!这儿呢!！”
小童笑意骤然一散，面色青白交加，轻咳一声，垂眸盯着地面，快速道:“我突然发现，我有东西掉路上了，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便已跑出去老远，自是不曾注意到空无一犬的水畔。
吓唬跑了小童，萧无序哈哈笑了好一阵，半晌，笑容微滞，声音微微一提，道:“怎么，你还怕我趁机把你这小跟班拐跑了?”
从树后走出一个靛衣少年，嘴角微扬，回道:“那不正好吗?”
疏影摇曳，光影游走，萧无序竟是不太敢直视那少年，潺潺的水声重新在耳畔流淌，她转过身继续洗着被子。
缓了一阵，萧无序才佯装抽空道:“说说吧，你想问些什么?”
“哦，为何如此一问?”
冰冷的流水淌过手腕儿，萧无序思绪也跟着冷静不少，她的声音随着唰唰的搓洗声缓缓传来。
“难得我把那小童缠住了，你却并不急着脱身，竟还一路跟来此地，你若无事相询，打死我都不信。”
听罢，那少年轻轻一笑。
萧无序心下顿时漏了一拍，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一停，屏息凝神注视那道身影。可惜水波荡漾，那笑容终是一闪而逝。
那少年的声音从身后随风漾来:“我想知道，那人包裹中究竟有什么，竟招来如此一劫?”
萧无序心下微动。这人看来早就注意到那陈掌柜了，只是被她抢先一步。不过若他真想知道，也定有办法，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打草惊蛇，这才选择来问她。
“你倒是问得干脆。”萧无序眼尾微挑，笑而不答，反问道，“可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待萧无序猜测他会是何反应，对面却又是一笑，道:“也是，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好人坏人有心人，亦未可知。”
水中的人影静静地来，又默默地去，滞了一瞬，萧无序又闷头洗着被子，却是道:“芜茔城图。”
在那少年微顿之际，萧无序又道:“芜茔水陆交错，商贾过客如云，就算不是那位陈掌柜，还会有杨商、陈商、吴商……”
“凭商贾行商运货的草图，拼凑出完整的芜茔城图，也只是时间问题。而来往商贾繁杂，不太好办……所以你若真想揪出幕后之人，可以去西边关口。”
那少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听她说。
萧无序轻一抿唇，眸光几不可察一垂，酝酿一瞬，又道:“无论筱翎的人把芜茔城图摸索得有多清楚，也得先过了西关口那一关，不是吗?”
要知道，芜茔和筱翎虽然同在月沙关，但在芜茔往西、筱翎往东的交界地，绵延的山脉和层叠的关口，可是横亘在了两方之间。
筱翎的人能借商贾之手弄来芜茔内部不少城图，反过来芜茔也可以。
而最关键的，还是横在两方的关口。
可若真无一点儿准备，那筱翎又岂会做那竹篮打水的买卖?
萧无序觉得自己说得很认真，也很够意思了，谁知那少年听完，却是哈哈一笑，听得她颇有些郁闷。
笑了一阵，那少年终于一停，不过眉眼间笑意愈浓，他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就如此相信我?”
“无所谓相信，你若真是坏人，这些也不需我多此一说。”萧无序抬眼去望那少年，以平淡的声音掩盖内心的慌乱。
“若是好人……那我也当个好人啰。”
这回答倒是颇有些意思，那少年细细品味了一番，笑道:“多谢。”
看来这人果真是为筱翎之事而来，而他打探到的消息，没准儿就是自己需要的。
萧无序正酝酿着如何开口套话，却听对面道:“不过芜茔主上将从西关口返回北城，此刻凑上去打探消息，怎么看都像是图谋不轨。”
萧无序耳畔嗡嗡，脑子也听得空白了。
那少年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忽远忽近，提醒她道:“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还是避开为好。”
萧无序心下顿时猜到了七八分，还是勉强一笑，问道:“芜茔主上，可会来南城?”
“……”
溪边古树摇曳，光影婆娑，银绸般的月光轻铺水面，与群星共烁，唯剩一名道人，双手持着竹帚，悄悄叹气。
萧无序行过石阶，在王道士肩上一拍，开口道:“在寻我吗?”
“啊……”
肩上突然搭来一只手，王道士一个哆嗦，抱着扫帚蹦了八丈远，见是萧无序，狠狠松了口气，随即怒道:“你跑哪儿去了?落叶扫完了吗!还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萧无序一边说一边去接他手中的扫帚，又是一笑，“就算完不成，这不还有师傅您背锅吗?”
“想得倒美!”王道士反手捶着腰，又活动了下胳膊，望向哗哗溪水，叹道，“你何时滚了，我便可以放心了啊!”
“当真?”萧无序扫地的动作微滞，“师傅竟如此狠心，巴不得我赶紧滚。可我要真走了，岂不是少了个代你扫地的人?”
王道士摇头，再次叹道:“你要是不走，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哦?”萧无序持帚而立，皮笑肉不笑，“但着急也没用啊，芜茔主上不是还有几日才到南城吗?”
王道士一颤，捋着胡子，赶紧道:“哈哈哈哈，是……是为师多虑了，哈哈哈哈。”
萧无序眸底却是一沉，道:“师傅从不喜我称您为师傅，替我收拾烂摊子更是不耐，为何这次却是一反常态?”
不待王道士回过神，萧无序笑意顿时一散，眸光一凛，道:“是怕我发现上当后，寻你麻烦是吗?!”
“你……”王道士盯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对面是真的生气了。
“南城之事，芜茔主上已经尽数交给了那少君，他则径直去了西关口，之后也会直接返回北城，根本就没打算亲往南城，师傅如此神通广大，不会不知道吧?”
凉风席卷，落叶沙沙，萧无序声音也染了几分寒意。
“我……你……”王道士瞳孔巨震，紧紧盯着眼前之人，欲言又止，重重一声叹息。
“辛时有言，王道士为其好友，为人可信，我看不然吧?”
“从一开始，你便知道我的身份，却假装不认识辛时与我，更不想我去寻芜茔主上。”虽站在阴影之下，萧无序眸光却是荡漾得厉害。
“我还奇怪呢，木叶星龛如此隐蔽，光凭付殇是断不能寻来的，这背后相助之人便是你吧?”
“你这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想做别的什么呢，师傅?”
王道士无言以对，在暗中跟了他多时的武阙夫终于没忍住蹦了出来。
“你什么语气啊?有你这么跟师傅说话的嘛?不论师傅做了什么，定是有他的道理，你怎么就这般咄咄逼人呢?！”
萧无序扯了扯嘴角，道:“那我便斗胆问一句，师傅这般做是何道理?”
王道士愁眉苦脸，还是不知要如何作答，萧无序呵道:“也罢，师傅的道理，又岂是我这等人能领悟透的。”
王道士头垂得更低了，武阙夫更是恼怒道:“行啊，你既然嫌弃王道士诸般不好，那你就去寻你那辛时，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住口！”王道士瞬间来了精神，赶紧高声打断他。
不过已经迟了，此言已经落入了萧无序耳中，她心下咯噔一下，向前几步凑到武阙夫面前。
“辛时?你说辛时?他怎么了?！”
武阙夫瞅瞅王道士，沉默不语。
王道士挂出一抹笑，插嘴道:“他……”
萧无序冷声道:“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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