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突然从暗巷中飘出,辫子姑娘当真是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竟是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镜……”
他乡遇故知,白槑心下自是一暖,当即上前奔去,破涕为笑道:“你果真是来芜茔了!如何,南宫一事,可查到什么眉目了?”
白镜却是后退数步,垂眸道:“你恐怕是误会了。”
白槑心下一颤,步子也是微滞,不多时,她在昏暗中窥见了一张冷漠的面容。
“我来芜茔,是为了找寻药草,并非是为了南宫彦。”
“你说……什么?”白槑眉心紧锁,仍是难以置信,“你并非是为她而来?”
“是。”
不去看她是何反应,白镜自顾自侧过身,透过幽暗的巷道,窥向大街上倾洒而下的微光。
“此地可不怎么太平,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死寂片刻,白镜终是压低声音道。
白槑心下一酸,眸光顿时颤得厉害,还是勉力稳住声音,道:“南宫一事,你就不管了?”
“无能为力。”
白槑心下窝火,怒道:“她不仅是载灵的天才,更是我们的师傅!她待我们的种种,你都忘了吗?!”
白镜敛眸不答,白槑怒火愈甚,咬牙道:“我们可是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啊!如今她有难,作徒弟的怎能不管?!”
大街上隐约传来嬉笑之声,巷道中却再次陷入了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镜终于缓缓道:“忘了吗?载灵早就不存在了,如今漓潇的大宗之一,名为覆灵。”
白槑一怔,眸底随即闪过一抹哀色。
白镜冷哼一声,又道:“至于天才……盗窃禁术的天才吗?我可没有她那样的师傅。”
不待白槑反驳,白镜神色愈冷,道:“你当她是师傅,可你对那人又了解多少?你怎知她接近我们没有别的目的?当真没把我们当成她叛逃的棋子?”
白槑心中酸涩,泪水在眼眶打转,低声道:“你……你竟是这般想的。”
白镜冷笑一声,道:“那我该如何想?”
又是一阵沉默,白镜敛眸道:“此事牵扯甚大!不仅南宫彦自身难辩,同门还惨遭牵连,门内人心惶惶,漓潇主上无奈破关而出,门主之位又摇摆不定……众人皆束手无策,你又能做什么呢?”
白槑泪眼朦胧,浑身战栗,五指紧扣陷得愈深,面色苍白如纸。
白镜视而不见,眉心一拧,似已失去了所有耐性,当即甩袖赶人道:“既然你并非来助我找寻草药,那便速回吧。覆灵门内事务繁多,你就不要再来添乱了。”
白槑身子虚晃,扶墙而立,却仍是倔强地杵在原地,目光如钩,死死盯着他。
白镜神色冰冷,又道:“若你执意如此,我也定会阻止你。”
白槑视线又模糊了几分,须臾,抬袖一擦,道:“还真是树倒猕猴散呐……门内外受过南宫恩惠的人何其多,如今她有难,个个装聋作哑,避而不见。”
话音未落,那道模糊的人影已经颤步往外走了,独留一道更为缥缈的声音在巷间回荡:
“亏我还以为你白镜跟那群忘恩负义之辈不同。”走到一半,那辫子姑娘半转过身,自嘲般一笑,“没想到都是一个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这些家伙!!”
等到角落的人影彻底消失,微光重新渗透暗巷之时,白镜才如释重负地瘫靠在巷壁上,望天长叹,神色复杂。
“南宫一事,若真有这般简单,就不会牵扯到芜茔了。”
白镜再次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巷口空空荡荡,唯有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他心下也跟着一空。
末了,他嘴角轻轻扬起,低声自语道:“至于芜茔,我来就够了……”
*
钱,萧无序是赚够了,而此时距离与伍常约定的时日,还剩一日。
萧无序辗转瞅着手中的来信,似笑非笑。她刚刚才把雇来的挑夫遣散,自己也正要潇洒离去,这信便好巧不巧地来了。
也罢也罢,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这信来得慢了些,可毕竟是她曾应下的生意,如今还有时间,她不妨就亲自跑一趟。
萧无序拆开手中的信件,按照其上所列,取了木棉、丝绸等货物,循着地址去了陈府。
开门的陈掌柜自是知道她所来之事,热情相迎,连连抬手邀她进门。
“哎呀多谢多谢!都这么晚了,王兄啊,真是辛苦你亲自跑这一趟了!快快快,屋里请!!”
此人正是当日为追窃贼误入落英村的陈掌柜,这家伙现在都还把她当成解了钻心毒的恩人呢,如今再见她,更是百般热情。
萧无序还想回去好好捋捋筱翎安插在南城的眼线,当即婉拒道:“陈掌柜的好意,王某心领了,不过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访。”
陈掌柜面露可惜,犹豫一阵,还是道:“这……也好,既是如此,那王兄便先忙。”
萧无序笑笑,抱拳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前方却有看守奔来,行色匆匆,直奔陈府。
关门的咔咔声悄然一止,逼仄的门缝中,陈掌柜的声音越发清晰地传出,竟是有些急切:“如何了?”
那看守立在石阶下,朝上方的陈掌柜行礼,气喘吁吁道:“掌柜,打探到了,芜茔北城确实有些乱了!如今就算是毁约,那边的生意也不能再做了……去不得了!”
芜茔北城?
听到此地,萧无序心下倒是微微一惊,不过既是人家打探的消息,她也不好多听多问。
身后,陈掌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可是芜茔北城啊,不至于吧?”
“千真万确!掌柜,你还记得那个辛时吗?就是那个入了芜茔主上眼的辛时!”
说到此,那看守又从怀里摸出一卷图纸递过去,额上不由得渗了一层细汗,继续劝道:“他那么厉害,不也快要死了吗?这段时日,芜茔北城,我们可绝不能卷进去了啊!!”
萧无序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面上褪尽,想要往回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
陈掌柜更觉奇怪,可不待他感慨出声,萧无序便已经拽过了那看守,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辛时?!”
那看守脱口道:“对……对啊,就是那个……厉害的风水相师。”
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萧无序咬牙切齿,确认道:“快要……死了?!”
那看守暗道不妙,瞥瞥一旁错愕的陈掌柜,也不敢说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看守被拽住衣领,脖颈顿时被勒得通红,喉间挤出几声嘶哑的喘息,下意识想要脱身,却在撞上对方赤红的双眸时浑身一僵,连挣扎的力气都泄了个干净。
陈掌柜见势不妙,连连上前,提醒道:“王……王兄,这……这个……”
萧无序悄然回神,松开那侍卫,当即赔礼道歉。对面捂着脖子重重咳了几声,又大口大口喘着气,哪儿敢说半个不是,连连摆手说无碍。
萧无序又道:“你手中之物,可否借我一观?”
见自家掌柜点头,那看守赶紧把手上的图纸递了过去。
在窥到图上一角的纹路时,萧无序心下便是一咯噔,随着那靛蓝的夜空缓缓展开,万千繁星尽相闪耀之际,她指节不由得握紧了。
辛时绘制的星图!
她如此反应,其余二人更是不敢吱声,直到萧无序缓过神来,把图纸还给那看守,陈掌柜这才继续抬手作请,这次终于把她请进了门。
“看茶。”
支开了那看守,二人却也并不往里走。
萧无序眸光涨红,神色仍是不太好看。陈掌柜细心地关好门,又转身酝酿了一阵,这才试探性问道:“王兄,知道那辛时?”
对面抬眼扫来,陈掌柜匆匆盯向地面,又道:“或是王兄,有重要之人在北城?”
沉默一瞬,萧无序只道:“确实有重要之人在北城,还与那辛时有不少关联。”
“原来如此……”陈掌柜恍然,不过转瞬又揉起了眉心,面色弥漫出一层苦色,“不过,你也听到了,此事……唉,怕是难办呐!”
萧无序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我与陈掌柜相识虽不过数日,但生意可没少做,也算有不少交情,我心中确有一事,那就直言了。”
陈掌柜扶起她,道:“但说无妨。”
萧无序直接道:“辛时入了主上眼,也只为竹非一人办事,行踪自是不足为外人所道。那么他的事,还有北城的消息,你们都是从何处所得?”
“这……”
磨蹭半晌,又支吾了好一阵,那陈掌柜好歹是紧赶慢赶,把自己知道的全跟她说了。
毕竟要做生意,消息便是一切。动作快些,便能捷足先登,淘到不少好处,若是慢了一步,恐怕连骨头渣子都捞不着!
何况如今的月沙关并不怎么太平,芜茔和筱翎明里暗里都互有摩擦,这生意想要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搞不好就被歹人顶着哪方的名号把货物、钱财洗劫一空。
而这陈掌柜,平日里消息灵通也就罢了,可他非但不惧付殇那帮地痞流氓,还敢明目张胆把生意做这么大……难不成是暗中有人撑腰?
似是猜出了萧无序所想,那陈掌柜挠头一笑,道:“那可是芜茔北城呐!我与那人可不曾相识,我交些钱财,他给我消息,再护我平安,这便够了。”
“王兄若是想打探得更清楚,不妨直接去问问他,不过这价格嘛……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那便有劳陈掌柜了。”
“哪里哪里……诶,这年头,想做个生意也不容易啊!”陈掌柜抬袖擦着额上的汗水,轻声叹道。
“……”
辞了陈府,萧无序便立刻马不停蹄往外赶了。循着陈掌柜所给地址,她寻到了一堵厚墙,隐于闹市,前方还有一棵繁茂的古树为掩。
毕竟是别人交接消息的地方,萧无序也不好乱碰,就在树下踩着光斑,数着时间等那北城来的传信人。
红日高挂又西移,陈掌柜所言的约定时间也已经到了,可那传信人却是迟迟未来。
既是答应了她,对面该也不会反悔……也不至于走错路吧?那人这么忙的吗?这一天是要传递多少消息?
闹市中的人来去又聚散,萧无序背手在后徘徊了老半天,脚下的石板路都快踏出窟窿来了,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前来。
终于,萧无序心下划过一抹不妙的预感,可她不敢多想,慌忙摇头,又把那念头硬生生压了下去。
古树枝叶上承载的光晕从滚烫变为了清冷。转眼间,已是月色弥漫、星光满天。
那人还是没有来。
而那厚墙之上,也并没有什么端倪,什么暗格、机关、信件,通通没有!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堵墙,无非是要厚上一些。
萧无序垂着眼帘,神情微妙,说不清是何心情。
“啧啧,还不肯接受吗?你就是被骗了!”
那声音劈开这方幽寂的角落,冷酷中又带着不少戏谑,一语挑破道:“那陈掌柜消息灵通不假,可他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不仅如此,王道……我才得到消息,他暗中可在为筱翎办事!”
“这么大的陈府,这么多的商铺和下人,没点儿手段,你以为他是怎么养下来的?!”
“辛时此人,北城之事,他就算真有所耳闻,也仅仅只是皮毛。而你懂相术,想去北城为竹非办事,他却是能轻松打探出来,再借此随便抛出个诱饵,你还真就不挑啊,立马就上当了!”
“三千两定金呐,你也真是说交就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拐角后的声音越发激动,萧无序盯着地面斑驳的树影,出奇地安静。
现在想想,之前她看的那图纸,上面绘的是星宿不错,乍一看的确像辛时作画的风格,可那宣纸却是他不曾用过的,画作也少了不少神韵,根本就比不得。
而那星宿本就是辛时随手所绘,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也不是没有泄露的可能……
若那陈掌柜当真是在为筱翎办事,那么在北城中的人,可就不是什么传信人,而是奸细了!也难怪他所绘制的芜茔商路图如此详尽,那恐怕是她见过最精细的了。
唯一一次失误,便是当日抢城图的地痞流氓,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以至于他们拿了筱翎的好处却阴差阳错抢了自己人的东西,还打了自己人。
须臾,萧无序缓缓道:“我想去芜茔北城,他便提到芜茔北城;我懂相术,他便提到辛时。无论如何,总有一样能引起我的注意。”
“宁愿提早暴露也要阻止你。你与少君的赌约,他们似乎很不想让你赢,又或许是不想你去北城,看来是有些忌惮你,怕你在竹非身边说些什么……”
说话间,武阙夫终于从拐角后堪堪转出,半倚在那墙角,朝她玩味一瞥,笑道:“话说回来,若是没点儿本事,你以为王道士能在此地混这么些年?”
“他若是想坑你早就坑你了,让你离开,也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为何在这儿?那都是王道士担心你,让我来看着你,别死了!”
萧无序沉默不语,武阙夫仿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想说些什么,却是犹豫了半晌,才道:“那个……我之前不知道辛时是你爹,抱歉了。不过你放心,他的消息,我们都会帮忙打探的!”
狠话撂完,他又是这般放低姿态,好言相劝,武阙夫自以为自己这话说得那叫天衣无缝,就算不能立刻让她浪子回头,对面也定会感激涕零。
谁知萧无序默默听他说完,挑唇一笑,道:“说话弯弯绕绕,你无非是在帮那臭道士解释!”
如此反应,武阙夫倒是不曾想到,当即僵在了原地。
萧无序望着他,又道:“你还没有你儿子武上娆痛快,发现有筱翎的商贾压价,也不管对面是何来头,袖子一撸就是揍!!你连他都管不着,又凭什么来管我?”
武阙夫一哆嗦,被她这么一吓,真怕那兔崽子揍了什么不该揍的人。
“你……”武阙夫想了半天,也实在是哑口,又急着回去收拾烂摊子,只道,“自己看着办吧!”
气跑了那碍眼的家伙,萧无序心下一舒,转眼间,却是更难受了。她拖着步子往外走,不知不觉间,脚下的羊肠小道竟格外熟悉。
此路,能回木叶星龛。
萧无序心下更是一沉。夜色笼罩,四下无人,她朝树干上一瘫,望着漫天星斗,突然想起一事,精神一提,左右摸着身上的锦囊。
辛时当日给过她白、蓝、青三个锦囊,让她按顺序开,想开便开。
当初离开木叶星龛之际,她便开了一个……
萧无序目光落向那蓝色的锦囊,沉默少许,还是解了上面的红带,取出里面折好的纸条。
纸上的字也是模糊泛黄的,仅四个字。
“离开芜茔”。
“……”
盯着那纸条上下左右前后瞧了好一阵,萧无序也没再瞧出什么端倪。末了,她忽地一笑。
第一个白色锦囊,让她去赚钱,到时离开芜茔也有路费。而她也确实出来赚钱了,不过除了赚钱,她也做了不少事,如今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这第二个锦囊,竟直接让她离开芜茔。
仅仅是在芜茔赚钱凑离开的路费,她便碰了满头包,若真顶着压力强留下来,她还不知有多狼狈呢!
那辛时是想这般提醒她吧?
可都吃了这么多瘪了,半途而废,实在可惜,萧无序怒火上涌,正要一把拧开那最后的青色锦囊,挣扎片刻,还是忍住了。
她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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