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被轻轻地敲响三下。
Klaus炽热的眼神瞬间锁定在镜子上。
“你终于来了,”他笑着说,“你没有丢下我。”
他的疑心病很重这件事,李丹从来没怀疑过。但她现在有些好奇,他从前的性格是否也如此缺乏安全感。
正常来说,在极端社会隔离实验中,被试者由于缺乏与外界的联系,确实很容易把自由的希望全部寄托于研究员身上。
但她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情感寄托有些过于浓烈,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依恋,不仅是心理上,还有生理上。
他对着自己做‘手工活’这件事让她耿耿于怀,所以她回去后狠狠分析了一通,只有以下几种可能。
一,他是个纯粹的素质低下的人。
二,他被关在实验室太久了,隔离和压抑会增加心理压力和焦虑感,所以才会自渎。
三,他是个变态。
李丹不太倾向于一个用完餐后会把餐具摆放整齐、衣着利落、生活区域卫生保持很好的人,会是一个没素质到当着陌生人面自渎的人。
虽然第三点还有待考究,但她更愿意选择相信他是第二种——被实验逼疯的普通人。
他现在对自己产生的情感依赖,很有可能是经历过一系列被诬陷误判刑罚,莫名被抓紧实验室与外界隔绝所有联系,而她是他与外界的纽带。
他会对她产生情感依附,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学现象。李丹在心里告诉自己。
“可以跟我说说话吗?”Klaus磨蹭到镜子前想看清楚她。
想跟她说话也是正常的,因为他被圈在这里只能自言自语。
“如果你生气了,我可以把手套还给你。”
手套?什么手套?
李丹疑惑,随即看到Klaus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橡胶实验手套,面对着镜子后的她,熟练地把手套戴在自己的右手上。
手套的尺寸比较小,他戴好后很紧绷,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勒得更加显眼,甚至他的手指过长无法全部伸进指套里,手掌根处还露出一截皮肤。
李丹有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Klaus用左手抚摸了几下右手手套后,便将右手缓慢移至身下的位置,按住后,没再继续动作。
变!态!
李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来回的抽气声像是在用钢丝锯锯木头。
她就应该让这个变态去他的精神病院!
“呵,”Klaus笑着用那只戴着实验手套的手抚额,“虽然现在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说——”
“闭嘴!”李丹拿起对讲说话,打断了他。
他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小心地将手套摘下,叠好,重新揣进口袋。
“Dan,”他站在那认真地看向镜子,“我喜欢你。”
喜欢?
他对自己除了名字一无所知,竟然可以如此轻率地就说喜欢吗?
在这之前,李丹还很单纯的认为他是因为极致的孤独感而把自己当成寄托。
但现在,她得出了新的实验猜测——被试者在长期的隔离与压力下,会对跟他有接触的研究员产生情感依恋,这种依恋是病态的。
这是之前从未在组内讨论过的猜想,作为一名专业的实验研究员,当实验出现新进展后,应该第一时间和组员分析讨论。
可现在的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李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Klaus的确是被警局冤枉的,他在监狱待了五个月。
虽然他对自己的行为很恶劣,但还不至于一辈子交代在精神病院。
李丹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也一直看向自己,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会回应他?
“现在是晚上七点,”李丹打开对讲机平静地说,“算上今晚,你还需要在这里再待四个晚上就可以出去了。”
Klaus瞪大了眼睛,“是你带我走吗?”
“是。”
他松了口气,转而又紧张起来:“那出去以后呢,我还可以跟着你吗?”
是啊......出去以后怎么办......
本来她打算在送他去精神病院的路上实施计划,然后把他先安顿在自己的近郊公寓里。
但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对面的Klaus等了很久都没见李丹的回应,无力地坐在地上,亚麻色的头发在刺眼的灯光下变得有些发黄。
他的头垂下,“Dan,对不起。”
随后一滴泪划过侧脸掉在黑色的居家裤上,“Dan,谢谢你。”
接下来,他的声音一开始虚幻飘渺,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平常的事,而后,糅杂在里面的感情变得浓烈而深情。
“我记得,那天在克劳纹工厂做机电维修工作,狱长从外面抽着烟进来,对着我们一排人抽了很多鞭,大家都很疼,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下午,我本该和其他犯人一起被拉回监狱,但我却被几个不认识的警察带上了警车,然后被蒙着眼睛一路推进这个屋子里。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来这,没有人跟我说话,我敲了很久的门,喊了很久救命,也没人回应我。
在这个永远亮得刺眼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的地方,我害怕得睡不着觉,只能躲在墙角时刻关注着门外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我以为我会被杀死——
直到你的出现。
你给了我纸条,给了我活下去的食物,当我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一直紧绷到快要凝固的血液才开始流动,我的心脏也得以重新跳动。
我的救世主,你终于来了。
我的主,我愿意成为你永远的仆人,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愿意回去服刑。
但我更愿意永远被你锁在这间屋子里。
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请让我跟着你,好吗?”
说完这一大段话的Klaus早已泪流满面,他无声地哭诉着他受过的苦,直到祈求跟随自己时才发出哽咽,他像是李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蜷缩在角落发抖。
只是这一次,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有着点点希冀,嘴里还在重复着那句‘别丢下我。’
此时的李丹正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甚至眼睛开始酸涩。
她很愧疚——她伤害了他。
她给了Klaus纸条、热可可,还主动与他对话,甚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些行为在实验背景下,本应是禁止的冷处理方式,但她却选择了人性化的关怀。
是她亲手创造了情感依附。
而现在,当她意识到Klaus炽烈的感情时,她又开始不安,开始退缩。
李丹见过在大街上突然跑到她面前恐吓威胁她的乞丐,也见过哭起来痛彻心扉想向自己索取财物的流浪汉,见过在学生时代向自己讨好想得到她笔记的同学,也见过严厉要求她以全A的成绩拿下所有考试的母亲。
可她从没见过Klaus这样的需求。
他不要钱,不要物,不要她付出,只想要她的同意。
做事永远稳操证券胸有成竹的李丹,慌了。
Klaus现在的样子很危险。
随着自己的沉默不回应,他眼底的光正在慢慢消失,一直在口袋里揣好的纸条也耷拉一半在地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
又过了很久,久到Klaus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晚煎熬的等待。
“可以,”李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但是你要听我的话。”
Klaus艰难地抬起脸,用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李丹,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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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停下来的Klaus在那坐着安静地看书。
而李丹的心,却无法安静下来。
他当着自己的面□□手套时,她感觉到了深深的厌恶与恶心,还有一丝的......恐惧。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圈在小屋里的被试者,李丹从单向镜里看到的他是弱小的无害的,甚至可以说,自己是屠夫,而他是那个待宰的羔羊。
可是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完全倾覆了自己的想法。
她第一次感受到性别对立的存在。
Klaus不仅仅是那个弱势的需要被救助的对象,他还是一个男性,一个可能会性化她的侵略者。
李丹烦躁地挠头。
他们之间,从她想救出他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变成一团乱麻。研究员不该与被试者接触过多,是她一次次地心软打破了界限。
但,她又如何能认命地看着他这辈子因为她的母亲因为一场阴谋而葬送在深渊般的牢笼里?
Klaus越依赖她,她只会越愧疚。
他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被她伤害过的被试者,也是她不能违背自己本心与道德必须救出的人。
李丹想,她需要以更冷静更专业的态度去拯救Kla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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