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是泼翻的墨，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在氤氲的雾气里挣扎，洒下昏黄的光晕。街道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
许墨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臂。就在她前方，一排不同颜色的垃圾桶像沉默的哨兵。一个穿着灰底白碎花裙的老太太，正费力地拖拽一个疯狂扭动的蛇皮袋。那动静，活像里面藏了头小兽。
老太太利落地掀开垃圾桶盖，手臂一扬——“咚！”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几乎是同时，一道凄厉绝望的猫叫从袋中穿透出来，刮得人耳膜生疼。
“死猫！真当自己是祖宗了？买这买那，那些钱够我买多少菜了！天天掉毛，怎么不把你自己的毛掉光……”老太太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仿佛丢弃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袋发臭的垃圾。她骂骂咧咧地走远，身影消失在巷口。
许墨这才走上前，蹙着眉将那个仍在蠕动的蛇皮袋拎了出来。刚解开袋口的绳索，一只狸花猫就如闪电般窜出，随即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夜色。
许墨刚想追，眼前便是一黑。
再睁眼，已是公交车摇晃的座椅。她心中一阵钝痛，仿佛听见了五位数赏金长着翅膀飞走的声音，翅膀扑棱棱的，全是钞票的声响。她郁闷地望向窗外，车水马龙重新汇入视野。
突然，两只在街边打架的猫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只橘猫，还有一只……赫然就是刚才那只狸花！
“叮——”车一到站，许墨几乎是跳着按响了下车铃。
下了车，她先是瞥见路边的炸串摊，灵机一动，买了两根烤肠。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只剑拔弩张的猫。
“咪咪，来，吃香肠哦。”
两只猫被惊动，瞬间分开。橘猫警惕地看了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肉香的诱惑，一口叼起一根烤肠，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绿化带里面。
而那狸花猫，只是上前矜持地嗅了嗅，随即不屑地撇开头，昂首挺胸，迈着优雅的猫步就要离开。
许墨眉头一挑，几乎要气笑：“哈？看不上？不愧是身价五位数的猫主子，瞧瞧这目空一切的架势！”
到手的五位数字决不能飞了。她立刻换上最温柔的嗓音，试探地轻唤：“球球？是球球吗？”
狸花猫的脚步顿住了。它歪着脑袋，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打量许墨，似乎在辨认这个陌生人类为何知道它的名字。犹豫片刻，它竟慢慢走了过来。许墨一把捞起它，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猫咪立刻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她翻过它的肉垫，那个月牙形的疤痕赫然在目——没错了！
许墨强压住激动，掏出手机，翻出存好的寻猫启事照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前两次都是无人接听。第三次，电话终于通了。但对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你……你好，哪位？”
“是白女士吗？我找到你的猫了，球球。”
“球球？！你真的找到球球了？！”白蕊的声音瞬间拔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看来，她们的感情确实很深。许墨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这算……好人好事与意外之财的双重喜悦？
互相加了聊天软件，发了定位，许墨抱着猫在原地等待。
没几分钟，一辆漆面斑驳、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小电瓶车，“吱呀”一声停在她面前。车上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T恤。
许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她的五个零，怕是要没戏了。
这时，车主取下头盔，露出一张清秀温婉的脸。虽然衣着朴素，但那股子贵气是遮不住的。许墨瞬间又安心了——这气质，不像会赖账的人！
“你好，我叫白蕊，太谢谢你了，帮我找到球球！”白蕊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甜美，带着真诚的感激。
而她怀里的球球，在白蕊取下头盔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激动地挣扎，“喵呜”叫着要扑向主人。白蕊双手接过猫，也不嫌它流浪许久，身上是否肮脏，把脸埋进猫毛里，连亲了好几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许墨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适时开口：“那个，寻猫启事上说……”
白蕊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浮起窘迫的红晕，连耳根都红了。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对、对不起……悬赏的五万块……我现在，实在拿不出来了……”
果然。许墨在心里叹了口气，两年，足以让一个优渥的家庭跌落云端。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看着对方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许墨那点小小的财迷心思也散了大半。她摆了摆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洒脱一点：“算了，你找到猫就好。好好对它。”
说完，她转身就走，怕自己多待一秒，会忍不住对着那五万块的幻影挥泪告别。
“你等等——”白蕊抱着猫追了上来，将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和一小叠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许墨手里。“我现在只有这些……剩下的，我以后一定补给你！”说完，她像是怕被拒绝，骑上那辆破旧的小电驴，飞快地消失在街道上。
手机震动，是白蕊的消息：【我现在只有这些了，以后我给你补上剩下的。】
许墨看了看手里的五百块钱，又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个头饱满、香气扑鼻的榴莲。她回复道：“不用了，你也不容易。”
瞧着这个“意外之喜”，许墨眨了眨眼，一个“好主意”浮上心头——礼尚往来嘛，霍警官。
走到大帽子办公区域附近，许墨一眼瞄见路边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她露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走过去：“小孩，帮姐姐个忙，姐姐给你五块钱买糖吃，好不好？”
小男孩抬起头，审视地打量了她一番，伸出两只手，嚷着嗓门讨价还价：“十块！”
“行！”许墨爽快答应，压低声音诉说她的“完美计划”，“你看到那个大帽子办公的地方没？进去找一个叫霍曦光的帅哥哥，把这个榴莲给他，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他要是不吃，你就……撒泼打滚，会吗？”
小男孩一把接过袋子，拍着胸脯，语气坚定得像要上战场：“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许墨笑眯眯地看着他快步走向办公区大门，心里已经开始预演霍曦光面对榴莲时那副嫌弃又不得不从的精彩表情。
谁知，那孩子刚接近门口，脚步猛地一转，像只灵活的泥鳅，抱着榴莲就朝旁边的小区狂奔！
许墨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追：“喂！小孩！你给我站住！”
在小区门口，她终于揪住了小男孩的衣领。“小孩，你拿了我的东西，不办事还跑？”
小男孩脚步骤停，随即嘴巴一咧，“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抢劫啊！大人抢小孩东西啦！”
许墨直接被气笑了：“小朋友，你讲讲道理，这榴莲是我的，怎么就成我抢劫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门卫室的保安，一个脑袋从窗口探出来，看清是小男孩后，立刻嚷道：“哎哟，又是你这个杨蝉！小姑娘你可别信他，这小子坏得很，是这片有名的小霸王，专欺负别家孩子！上次他还……”
杨蝉见老底被揭，恼羞成怒，朝着保安“呸”地吐了口口水。保安气得抄起棍子就冲了出来，杨蝉见状，慌忙把榴莲往地上一扔，像条泥鳅般从许墨手里挣脱，一溜烟跑没影了。
许墨捡起地上幸免于难的榴莲，看着那一追一逃远去的身影，震惊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孩，真奸诈。”
她本想用这个榴莲“回报”霍曦光上次的鸡蛋，现在看来，计划A是夭折了。
叹了口气，她认命地走进旁边一家水果店，打算换点别的。
店里，老板正和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分享八卦：“……就那家的小孩，家里人也不讲道理，上次把人家的车划了还倒打一耙，真气死人……”
老板娘抚着肚子，神情恹恹地听着。
“老板，这葡萄怎么卖？”许墨指了指货架上圆润水灵的阳光玫瑰。
老板被打断，走过来笑道：“二十九块九一斤，甜得很，来点？”
“称一点吧。”
付完钱走出店门，许墨一眼看见门口站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摊子，拼命地咽着口水，那小模样，可怜又可爱。
许墨眼睛倏地一亮——柳暗花明，整蛊计划，启动B方案！
来到大帽子办公区域，许墨刚进门，就迎面碰上了江凡。
“哟，这不是许墨吗？”江凡看到她手里的水果，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促狭地朝里面努努嘴，“你也来感谢我们霍队的？啧啧，霍队今天桃花运可以啊。”
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有几个年轻姑娘正围在霍曦光工位旁，有送点心的，有送饮料的。
许墨：“……”这误会可大了。
“不是，我是来谢谢他上次帮忙的。”许墨把手里的葡萄塞给江凡，“麻烦江警官转交一下吧。”
江凡像是碰到烫手山芋，连连推拒：“不行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两人正推让间，一个脆生生、奶呼呼的声音插了进来：
“请问——谁是霍曦光叔叔呀？”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小花裙、眼睛圆溜溜像葡萄似的小女孩，正费力地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站在门口，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红扑扑的。
那群围着霍曦光的姑娘们瞬间被萌化了，声音放轻了八个度，争先恐后地指着霍曦光：“小妹妹，这个就是霍曦光哥哥。”
小女孩走到霍曦光面前，努力举起手里的袋子，仰着小脸，一字一句地执行任务：“哥哥，这个给你吃，可好吃了。”不等霍曦光拒绝，她已经放下袋子，踮着脚从里面掏出一大块金黄的榴莲肉，努力举高高，“哥哥，吃呀。”
从塑料袋打开，那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的瞬间，霍曦光的眉头就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结。
许墨躲在人群后，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看着递到嘴边的榴莲，又看了看小姑娘那双充满期待、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霍曦光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还没出口，小女孩的嘴角已经开始向下弯，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哥哥，吃嘛……呜呜……”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啪嗒啪嗒砸在地上，也砸在了周围所有“姐姐”的心上。
“霍队，你快吃一口嘛，看把小朋友惹哭了！”
“就是就是，榴莲闻着臭吃着香，可甜了！”
“你看小朋友多有心啊，快别让人家伤心了……”
七嘴八舌的劝说将霍曦光包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般，紧闭双眼，认命地蹲下身，就着小女孩的手，飞快地咬了一小口。
小女孩瞬间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比太阳还灿烂。周围的姑娘们也纷纷发出满足的惊叹，只觉得这画面有爱极了。
而罪魁祸首许墨，早已溜出大厅，扶着门口的墙，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霍曦光那个表情……太有意思了！值了！”
“姐姐，姐姐！”小女孩倩倩飞奔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着头邀功，“我完成任务啦！我的糖葫芦！”
许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完蛋，得意忘形，暴露了！
果不其然，霍曦光提着那个红色塑料袋跟了出来，他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果然是你”。
许墨心虚了一秒，随即理不直气也壮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这叫礼尚往来！
“姐姐，糖葫芦，倩倩要吃草莓的！”倩倩迫不及待地拉着许墨走向不远处的糖葫芦摊子。许墨给她买了一串最大的，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那家水果店。
霍曦光这才走上前，将榴莲递还给她，语气带着点无奈：“我不吃这个，你自己留着享用吧。”
许墨刚要伸手去接，旁边猛地蹿出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塑料袋抢了过去！
“好你个敲诈犯！偷我的榴莲！可算让我逮着你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紧紧抱着袋子，打开检查了一下，随即指着许墨的鼻子骂道，“我这一个榴莲好几百块呢！你个不要脸的，就这么给我拿走了，还偷吃！赔钱！不然我报警抓你！”
许墨：“……？？？”
霍曦光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看向许墨的眼神充满了玩味，仿佛在说：“这下，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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