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于的声音透过听筒，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过往困惑的委屈，他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
“爸，小时候，你说我喜欢音乐，家里不管多穷，都会让我学上，但唯独只有一件事，你拼了命的反对。我说我好喜欢古琴，我要学古琴，你当时各种理由不让我碰古琴……其他乐器我都问过了，小提琴、钢琴，哪怕是贵的，你都说‘咱先看看，想想办法’，唯独古琴，你为什么那么……针对古琴？”
他的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深深的不解和渴望真相的坦诚。
“真的只是因为觉得古琴难登大雅之堂，或者古琴基础款太贵，家里买不起吗？”路时于轻轻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
“爸，现在想想，你就是觉得我小时候好骗吧。我现在想起来，那时您的借口简直漏洞百出。”
电话那头，路文松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了，似乎想打断，却又被路时于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路时于的语气变得更加柔软，却也更加坚定，带着一种疲惫的释然：“爸，我不想再装傻了。回想一下，你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过度保护我，其实反而让我很累。我不想再做你羽翼下的小鸟了，我想知道真相。”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决定，不容拒绝：“明天白天我有时间了，我会买点东西回家看看您。”
“……”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近一分钟的死寂。
这寂静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只能听到电流微弱的嘶嘶声，以及电话那头父亲明显压抑着的、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路时于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那层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二十多年的、名为“保护”实则可能是“隐瞒”的薄纱，正在被他自己亲手掀开一角。
客厅里，叶明尘不知何时已转过身，背靠着岛台，目光落在路时于微微低垂的、显得格外固执又脆弱的侧影上，眼神深邃难辨。
胡烨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三条尾巴僵直地竖着，耳朵抖啊抖，全身的毛都仿佛进入了“一级八卦警戒状态”，内心疯狂刷屏：【说了！祖宗他真的说了！直球攻击！老爸要撑不住了啊！怎么办怎么办！是要上演苦情戏还是坦白局？！】
终于，在一分钟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深、极重，充满了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那叹息里有关爱，有无奈，有长久隐瞒即将被戳破的惶恐，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路文松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提高音调、试图掩饰慌张的语气，而是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认命，他轻轻地，几乎是耳语般地说道：
“好……”
“小祖宗……”
“明天我不出门，在家等你回来。”
“小祖宗”这三个字，他叫得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这个称呼背后，藏着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
电话挂断了。
忙音传来，路时于却依旧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喧闹的广告声，显得格外刺耳。
叶明尘走上前，无声地取走了路时于手中早已发烫的手机，然后将一杯温水重新塞进他冰凉的手里。
路时于下意识地握紧杯子，温热的触感让他恍惚的神智稍微回笼。他抬起头，眼神还有些空茫，看向叶明尘，喃喃道：“他叫我……‘小祖宗’……”
这个称呼，在刚才那种情境下，绝不是一个普通父亲会对儿子使用的。它亲昵，却更显得异常，仿佛印证了某些最坏的猜想。
叶明尘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路时于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的力量。
而胡烨已经彻底炸毛了，在内心疯狂尖叫：
【小祖宗？！卧槽！实锤了！这绝对实锤了！这不是亲爹对儿子的称呼！这更像是……像是守护者对某个重要人物的称呼啊！完了完了，祖宗的身世绝对不简单！明天！明天就是揭秘之日！我狐生值了！】
路时于握着那杯温水，指尖传来的温度却似乎无法驱散心底泛起的寒意和空洞。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声音有些低哑：“我……我先回房了。”
他没有看叶明尘，也没有看沙发上竖起耳朵的胡烨，只是端着水杯，脚步略显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咔哒”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关上，紧接着是反锁的细微声响。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广告还在不知疲倦地喧闹着。
红狐狸胡烨立刻从垫子上跳起来，焦急地小跑到路时于紧闭的房门前，用爪子扒拉了两下门板，又不敢太用力，只能扭头看向依旧站在岛台边的叶明尘，一双狐狸眼里写满了明显的担忧和询问：
【喂！大佬！真不管啦？不去安慰一下？说点什么啊？】
叶明尘的目光从紧闭的门扉上收回，落在急得团团转的狐狸身上，语气平静无波：“让他静静吧。”
他走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吵闹的电视，客厅瞬间陷入一片过于安静的沉寂。
“明天他还要回家，”叶明尘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让他好好休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扇门，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主卧，留下一句：“你也别去烦他。”
胡烨看着叶明尘消失在主卧门后，又扭头看看路时于那扇紧闭的房门，最终耷拉下耳朵和尾巴，沮丧地走回自己的垫子，把自己团成一团火红色的毛球。
【一个个都这么别扭！关心就直说嘛！闷葫芦！】他在内心抱怨了几句，但也知道叶明尘说得对，此刻的路时于，最需要的或许真的是独处。
而回到房间的路时于，确实如他所说，进行了一系列看似平常的流程。
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
他洗了很久，仿佛想借此洗去一身的疲惫和心头的纷乱。
洗完澡，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吹干头发，然后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躺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沉睡。
然而，在那安静合拢的眼睑之下，他的眼球却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他的大脑并没有休息。
父亲惊慌失措的否认、那声沉重无奈的叹息、那句自然而亲昵却又无比反常的“小祖宗”……还有更早之前，在“烟火”酒吧里无意间听到的那些关于“老二”、“大哥”、“报仇”的只言片语……以及叶明尘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的眼睛……
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交织、回响、碰撞。
他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一片迷雾中艰难地跋涉，试图抓住那些闪烁不定、似乎触手可及却又总是差之毫厘的真相碎片。
夜晚深沉。
公寓隔音极好，听不到外面的车流声。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运行声，维持着室内恒定的舒适温度。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或难以安枕。
....................
第二天早上八点，路时于的房门轻轻打开。
他走了出来，换下了一贯休闲随意的衣着，穿上了一件质感良好的白色衬衫，外面搭配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裤。
这身打扮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淋漓尽致，多了几分优等生的清雅书卷气，却又隐隐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气场，使得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学生气被冲淡了不少。
只是，他白皙的脸上，眼下那抹淡淡的青黑终究是无法完全掩饰，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并不安稳的睡眠。
他走到餐厅时，叶明尘已经坐在那里看财经报纸，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
而胡烨则早已变回小黄狗的模样，正蹲在自己的食盆前，眼巴巴地等着早餐，脖子上甚至还系着昨天那个可爱的小领结。
看到路时于出来，叶明尘从报纸上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地开口：“早。看起来很像国宝。”
路时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自己的黑眼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早……叶先生。”
胡烨立刻“汪汪”两声，凑过来绕着路时于的裤脚转圈，疯狂摇尾巴，用行动表示：
【祖宗你终于起来了！准备好出发了吗！带我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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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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