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人已溜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只留下那堆沉重的木简，整整齐齐码在旻辰脚边。
于是，旻辰便更有理由“赖”着不走了。
他会一边慢悠悠地处理着公务，一边对路时于说：“你这浮岛甚好，环境清幽，灵气充沛，在此处理公务，思路都清晰许多，效率倍增。”
路时于则会面无表情地拨动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不算太和谐的杂音，心里默默腹诽：“呵，我信你才怪！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烦我，不让我一个人清静。”
但想归想，他却并未真正出口驱赶。
久而久之，他甚至学会了在旻辰批阅木简时，自顾自地弹琴或看书，偶尔抬眼看到对方蹙眉沉思的侧脸，还会觉得……嗯，这幅画面似乎也不算太碍眼。
算了，待就待吧。
反正这岛这么大，灵气这么多，也不缺他这一块地方。
只要他少说点话，别总来逗弄自己，安静地待在一旁当个好看的背景……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梦境中的岁月再次平稳而缓慢地流逝，如同浮空岛上空永恒舒卷的云。
就在路时于几乎以为，这样时不时有战神来“碍眼”的安静中钻研音律、偶尔应付一下弟弟们和每天听阿蛟唠叨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时，某个清晨，旻辰再次踏着晨露而来。
与往常提着的茶点或空手而来不同，这次他怀里抱着一叠厚厚的、散发着古老气息和强大灵力波动的木简，神色也比平日多了几分罕见的严肃。
他将那摞沉重的木简“咚”一声放在路时于常用来放置琴谱和玉简的石桌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从今日起，修习这些。”
路时于从一本摊开的古老乐谱中抬起头，赤金色的眸子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
旻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
“你父神听闻你终日只沉迷音律，虽说出乎意料地以此修成了音律攻防操控一体的独特一道，连追踪探查等基础法术也掌握得尚可，但身为神子，该学的正统术法根基，一样都不能少。”
路时于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感兴趣”和“你可以走了”；让他去学那些打打杀杀、或是枯燥的五行变换术法？还不如让他多弹一会儿琴。
看出他的抗拒，旻辰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却故意带上几分调侃和不容拒绝：
“小金龙，别这么不情不愿地看着我。这可是你父神亲自交代下来的任务，我是受他所托来监督你修习的。装样子好歹也装一下吧？不然你父神那边……你可不好交代。”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于是，在“父神之命”这座大山的压迫下，以及旻辰这位“监工”毫不留情的督促下，路时于开始了极其不情愿的术法修习生涯。
这一学，便是数千年光阴。
旻辰教得极为严格，甚至可称苛刻。
每一个法术手势、每一缕灵力运转路线、每一种符文刻画，都要求做到极致精准，不容半分差错。路时于天资极高，虽不情愿，但一旦学起来，进度其实极快。
可旻辰似乎总能找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错了，他会用那种平淡却气死人的语气点评：“这里灵力运转滞涩，是没吃饭，还是心思又飘到你的琴弦上去了？”
对了，他也不会轻易夸奖，顶多微微颔首，然后来一句：“总算有点样子了，看来还没笨到家。”
语气里的那点戏谑，总能轻易挑起路时于的火气。
路时于常常被气得想撂挑子不干，但每每对上旻辰那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想到对方搬出的“父神”，又只能咬牙继续。
数千年来，两人一个教得不近人情，一个学得憋屈愤懑，竟也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直到某一天，旻辰检查完路时于施展的一个极其复杂的大神通后，终于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嗯，术法方面，总算可堪一用了。”
路时于闻言，几乎是立刻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第二天，他就毫不犹豫地将所有术法木简打包塞进了石洞最角落的箱子里，眼不见为净。
重新捧起的，是他心爱的乐谱，甚至还有让阿蛟特地去人间搜罗来的各种杂书，其中就包括了一些印刷粗糙、却故事新奇的话本子。
他甚至觉得，那些描写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人间爱情话本，都比那些枯燥的术法木简有意思得多！
又过了两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石洞外的琴台上。
路时于懒散地靠坐在软垫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本名为《鸳鸯剑魄》的话本，看得颇为入神。
这时，旻辰又一袭白衣，宽袍缓带地来了。
他目光掠过少年手中话本的封面，那几个缠绵悱恻的字眼让他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瞬难以察觉的……担忧？
他走到近前，状似随意地坐下，语气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小金龙，怎么突然看上这些人间的情爱话本了？”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
“可是……有喜欢上的女仙了？或是哪家的小凤凰？”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调侃，但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少年的神情。
路时于头也没抬，视线依旧黏在话本上，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因为比术法木简有趣。”
他翻过一页，补充道，“而且，偶尔也能给我提供一些谱写新曲的灵感。”
听到这个答案，旻辰周身那丝微不可察的紧绷似乎瞬间松弛了下来，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安心，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真实的弧度，笑道：
“看来这近万年的术法，当真是把你给学腻味狠了。”
就在这时，路时于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情节，微微蹙起俊秀的眉头，无意识地用指尖点着书页，发出极轻的、带着浓浓疑惑的自言自语：
“真是奇怪……这些话本里的人类，为了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说什么生死相随，至死不渝……”
他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赤金色的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不解，望向坐在对面的旻辰，认真地问道：
“……‘爱’到底，是什么？”
梦境中的画面定格在少年纯粹疑惑的金色眼瞳，和战神那骤然复杂、仿佛蕴含了万语千言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上。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无声的涟漪。
梦境中，午后的阳光似乎都因这个突兀的问题而凝滞了片刻。
旻辰看着少年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赤金色眼眸，里面盛满的只有求知欲和对人类行为逻辑的真切困惑，并无任何旖旎心思。
他心底那丝因“爱”之一字而掀起的细微波澜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奈与纵容的情绪。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向一个对情爱全然懵懂的小龙解释这复杂的人间情感，最终选择了一种尽可能清晰直接的方式：
“‘爱’……是一种很强烈的情感。”旻辰的声音比平时更缓和了几分，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它有很多种。父母对子女的呵护，是亲伦之爱；好友之间的肝胆相照，是知己之爱；而话本里所描绘的，男女之间的那种‘至死不渝’，通常指的是‘情爱’。”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依旧困惑的神情，补充道：
“这种‘情爱’，会让两个人彼此吸引，想要长久的厮守，视对方比自己性命更重要，愿意分享一切，包括喜悦、悲伤，甚至共赴生死。它是一种……超越了寻常喜欢和依赖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路时于听得似懂非懂，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他消化了一会儿，随即又抛出了一个更具体、更让他费解的问题，语气认真得像是在探讨某个深奥的法术原理：
“那……为什么人类定情的时候，必须嘴对嘴呢？”他指了指话本上的插图，
“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这样？关系好就可以吗？”
他甚至还举了个例子，赤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学术探究般的光芒：“我跟阿蛟关系这么熟，每天在一起，那我跟他可以吗？”
“咳！”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情绪极少外露的战神旻辰，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例子惊得直接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嗽了一声。
他抬手抵唇，掩饰住瞬间的失态，那双深邃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无辜的少年，眉头控制不住地高高挑起。
这小金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深吸一口气，赶紧斩钉截铁地打断少年这危险的想法：“不行！绝对不可以！”
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急促和强调，生怕晚上一秒，这条思路清奇的小龙就会真的去找阿蛟“实践”。
............
少年路时于：“是关系好就可以亲吗？那我去找阿蛟了！”
旻辰：“你站住！”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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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神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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