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倾那快如闪电的一剑,虽然解决了危及孩童性命的危机,但也彻底暴露了他们两人的存在。
就在那“饲养官”闻声惊骇抬头的一瞬间,谢倾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自他身后的阴影中骤然显现。
冰冷的剑锋带着森然寒意,精准无误地架在了“饲养官”的脖颈之上,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刻便会身首异处。
谢倾用剑尖轻轻一挑,划开了“饲养官”颈后的衣领。
只见那粗糙的皮肤上,赫然纹着一个巴掌大小、形态狰狞的蜘蛛图案。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蜘蛛纹身并非死物,八只节肢正在微微蠕动,仿佛活物般依附在皮肤之下。
“蛛网的人。带回去审吧。”
寒明立刻上前,拿出特制的绳索,利落地将“饲养官”的双手反剪到背后,捆了个结实。他一边打结,一边问。
“不先逼他交代地窖的具体位置吗?我们自己找,怕是还要费些功夫。”
谢倾摇摇头,“这些妖怪都受他操控,若是放他靠近地窖,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驱使所有妖怪暴动,徒增变数和危险。”
说完,他的视线转向那群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被掳之人,沉吟道,“把这些人也带回去,多几个调查方向。”
就在这时,桃初轻轻拽了拽谢倾的袖子。
谢倾会意,微微俯身,将耳朵凑近。
桃初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也许,我能找到那个地窖。”
谢倾点点头,直起身对寒明说,“寒明,你先将这些人犯押送回衙门,仔细录口供。我和桃初留在这里,再搜寻一下地窖的入口。”
“好。”寒明对谢倾的实力极为信任,毫不迟疑地应下,随即押解着面如死灰的“饲养官”和那群感恩戴德的被救者,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他们走远,桃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像上次在黑暗空间里那样,凝神静气,尝试调动体内那股陌生而强大的力量,却被谢倾轻轻按住了肩膀。
谢倾微微俯身,几乎跟她鼻尖相触。
他的眼神温柔又诚恳,“答应我,以后除非跟上次一样陷入危险境地,都不要动用你的那股力量,好不好?”
桃初被他那深邃而专注的目光注视着,险些就要迷失其中,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答应。然而,话到嘴边,理智及时回笼,她硬生生将那个“好”字在嘴里转了个弯,带着疑惑反问。
“好……等等,为什么?”
谢倾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说他看见桃初把其他妖怪的妖力吸收了?但他也不能不回答,没有一个能说服桃初的理由,她绝对不会听从。
于是他春秋笔法,“那天我看见你用那股力量……给我感觉很危险,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请相信一个修道者的第六感,好吗?”
看着他眼中真切的忧虑与关怀,桃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那靠我们两个怎么找到那个地窖?”
谢倾稍稍松了口气,抬头向四周茂密的山林眺望,分析道,“像这种妖怪大规模聚集的地方,本该有浓郁的妖气,但我和寒明都没看见,只能说明,妖气被阵法掩盖了。”
桃初会意地接话,“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寻找有法术波动的地方。”
谢倾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对。我有一个测炁体浓度的罗盘——有阵法的地方,炁会更浓烈些。我们跟着罗盘走。”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泛着青铜光泽的罗盘,罗盘中心并非寻常指针,而是一缕缓缓旋转的氤氲之气。
在罗盘指针的细微颤动指引下,两人很快在山林深处找到了一片看起来与周围无异,但罗盘指针却异常活跃、明确指向下方的空地。
拨开齐腰深的杂乱草丛,一个被泥土和落叶半掩埋着的、锈迹斑斑的厚重金属井盖,赫然出现在眼前。
谢倾单膝跪地,仔细观察了一下井盖边缘的痕迹,然后用力将其掀开。
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散发着阴冷潮气的洞穴入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
他抬起头,看向桃初,征询她的意见,“你在外面等着还是……?”
桃初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他,眼神坚定,“一起进去。”
谢倾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轻笑一声,伸手紧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好,我们一起去。”
他率先纵身跃下洞口,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桃初则抓住事先固定在洞口旁的粗麻绳,学着谢倾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沿着绳索向下攀爬。
越往下,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妖物特有腥臊的气味就越发浓重刺鼻,几乎令人作呕。
桃初低头,脚下依旧是一片漆黑,无法判断距离。
正犹豫间,一只温暖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谢倾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已经到底了。”
回头望去,只见谢倾摊开的掌心之上,正跳跃着一团桃粉色的、柔和而明亮的火焰。
这奇异的火焰将周围一小片黑暗驱散,也将谢倾俊美的脸庞映照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在这样幽闭诡异的环境里,他深邃眼眸中映着火光,专注地凝视着她,那一瞬间,桃初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并非身处囚禁妖魔的肮脏地穴,而是漫步在某个繁华暧昧的蔷薇园。
她连忙定了定神,借着火光打量四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去里面看看。”
桃初刚迈出一步,脚下就传来一种令人不适的、凹凸不平且黏糊糊的触感。
她心中一紧,借着谢倾掌心的桃色火焰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上散落着许多残缺不全、已经开始腐烂的妖怪尸骸,皮毛、鳞片与不明的粘稠液体混杂在一起,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涌,小声问谢倾,“难道是那个‘饲养官’被抓,太久没人投喂,这些妖怪饿极了,开始自相残杀了?”
谢倾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环顾着这片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沉声道,“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养蛊呢?”
桃初牵着谢倾的手,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沿着狭窄而潮湿的通道向地窖深处走去。
突然,谢倾手臂猛地用力,将她整个人向后一带,紧紧箍进自己怀里。
“小心!”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裹挟着腥风的黑影,快如闪电般擦着桃初刚才站立的位置疾掠而过!
谢倾反应极快,手腕一抖,掌心的那团桃色火焰如同有生命般疾射而出,精准地砸向黑影袭来的方向。
“噗!”
只见那里蹲伏着一只形态极其怪异、令人望之生畏的怪物。
它仿佛是由无数种不同妖怪的残肢碎肉胡乱拼凑而成,躯干上布满了扭曲的缝合痕迹,几颗不同形状的脑袋挤在一起,而在其中一颗类似犬类的头颅侧面,竟然嵌着一只属于人类的、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眼球。
它显然早已发现了闯入者,一直潜伏在暗处窥伺,方才那一下,只是它的试探性攻击。
一击不中,这缝合怪物似乎被激怒了,它发出一阵混杂着多种野兽咆哮的、令人牙酸的嘶吼,不再隐藏,四肢着地,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猛地朝两人发起了冲锋。
谢倾眼神一凛,揽着桃初的腰,足下用力,轻盈地向后跃出一段距离,将她安置在一处相对干燥、靠墙的角落。
他将手中那团重新凝聚的桃色火焰递到桃初手中,语气快速而沉稳,“你在这里等我。”
“好,你小心!”
掌心火并不烫,是一种暖洋洋的触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午后的阳光。
为了蹲“饲养官”,两人出门穿的都是隐蔽的衣服,在这地窖的深邃黑暗中,桃初几乎看不清谢倾移动的身影,只能捕捉到他手中那柄长剑划破黑暗时,如同惊电般闪耀的凛冽剑光。
那剑光时而如游龙惊鸿,灵动缥缈;时而如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将那缝合怪物的一次次扑击、撕咬尽数化解、逼退。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桃初手中的那团掌心火,光芒开始逐渐变得黯淡、微弱。
不知那怪物是本能地想要躲避谢倾越来越凌厉的攻势,还是它残存的智慧让它意识到桃初是更好的突破口,它与桃初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被拉近了。
很快,桃初就有了验证猜测的机会。
谢倾似乎也察觉到了怪物的意图,他故意卖了个破绽,一道凌厉的剑光看似落空,实则精准地斩在了怪物与桃初之间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然而,那怪物对此竟视若无睹,依旧不依不饶,调整方向,龇着参差不齐的獠牙,朝着桃初藏身的角落直冲过来。
桃初拔腿就跑,“谢倾!它……”
谢倾眉头紧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发现了。”
显然,刚才那一剑是他故意试探那只妖怪。
这怪物的行为太反常了。
操控它的“饲养官”已被擒获,它却对威胁更大的谢倾置之不理,只盯着看似弱小的桃初,这绝非妖怪凭本能所能做出的判断。
没等桃初想明白,究竟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怪物,还是这怪物远比它的同类聪明,懂得“捏软柿子”,谢倾已然动了真怒。
只见他身形如电,剑势陡然变得狂暴起来,如同疾风骤雨,道道剑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那缝合怪物彻底笼罩。
“吼——!”
伴随着一声凄厉不甘的混合嘶吼,怪物庞大的身躯被数道剑气同时贯穿,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谢倾收剑入鞘,走到怪物尸体旁,从怀中取出一条闪烁着银色符文的特制锁妖链,“这东西很不对劲,得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
桃初为难得看了一眼那只奇形怪状、甚至有些恶心的怪物,犹豫着问,“……我也要去吗?”
谢倾失笑,语气缓和下来,“不用,我自己押送它回去就好。你直接回府休息吧,今天也受惊了。”
桃初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辛苦你了,一路顺风。”
桃初回到襄王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美食,试图用食物的香气和温暖,驱散在地窖中沾染的阴冷、血腥和那股萦绕不散的反胃感。
当谢倾处理完衙门的事务,踏着月色回到府中时,桃初早已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尘埃。
她搬了一张舒适的躺椅,放在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绘满了星图的典籍,正就着廊下灯笼的光辉,饶有兴致地翻阅着。
谢倾走到她身边,柔声问,“在看什么?”
桃初将书举起来,兴致勃勃地说,“这本书里画了好多星图,还讲解了各个星辰的传说。我正等着星星都出来,好对照着天上,一一辨认呢。”
谢倾微微皱眉,“想法是好的,只是……天黑之后,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书,最是伤眼睛。这本书我早年也曾研读过,内容还算熟悉。不如……让我讲给你听,如何?”
桃初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合上书册,欣然点头,“好啊,我让人搬个躺椅,再拿点水果点心过来。”
不一会儿,另一张躺椅安置在了桃初旁边,中间摆上了一张小几,上面放着晶莹的葡萄、精致的糕点和一壶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谢倾也已快速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宽松的月白常服,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在她身边的躺椅上躺下。
他微湿的发梢在夜风中轻轻飘动,传递过来的气息干净而清新。
“你看,” 谢倾仰头望向璀璨的夜空,伸手指向北方那七颗排列成斗状的明亮星辰,“那曲折如斗的,便是北斗七星。从斗身到斗柄,这七颗星依次名为:天枢贪狼、天璇巨门、天玑禄存、天权文曲、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将古老星辰的神话传说、运行规律,以及与之对应的各种星象知识,娓娓道来。
桃初专心致志地听着,明亮的眼眸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在浩瀚的星空中寻找着那一颗颗被赋予了名字与故事的星辰。
到最后,所有的讲解告一段落,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躺在星空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安逸。
夜风轻柔,送来庭院中花草的暗香,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虫鸣。
桃初望着横贯天际的璀璨银河,忽然轻声问,“你见过流星吗?”
“见过一次。” 谢倾的目光也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穿越了时光,“那还是很多年前,在青云山的时候。”
“你许愿了吗?”
谢倾的思绪,瞬间被这个问题拉回了多年以前,拉回了青云山上那个同样繁星满天的夜晚。
那天的情形和这次很像,桃初听说流星能实现愿望,兴致勃勃地拉他一起等流星。
不知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在那个寒意渐深的秋夜,还真让他们等到了一颗拖着明亮光尾、划破夜空的流星。
彼时,夜空中的星辰也如今晚这般繁多璀璨。
那道绚烂的光痕撕裂夜幕的瞬间,桃初猛地拽住他的袖子,激动地低喊,“哥哥!流星!快许愿!”
随即,她立刻松开手,双手合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小脸上写满了无比的虔诚。
等她许完愿,缓缓睁开眼睛。
谢倾忍不住低头凑近她,“你许了什么愿望?”
彼时桃初十一岁,早已从丧母之痛中走了出来。
漫天星辉倒映进她的眼睛里,她的眸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的辉光,比世间所有的宝石都要闪亮。
她仰着小脸,声音清脆而充满憧憬,“我许愿能一直跟哥哥在一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她又问他,“哥哥,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谢倾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妹妹许愿,哥哥负责实现。”
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抽离,谢倾顿了一下,目光从桃初写满好奇的脸上移开,重新望向星空,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它消失得太快了。”
“啊,好可惜。”
谢倾扭头向桃初看去,她的脸上显露着真实的惋惜。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曾许下的愿望了。
哦,是他亲手让她忘记的。
谢倾悄然伸出手,在躺椅的扶手下,轻轻握住了桃初微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传递着一种无声而坚定的力量。
“没什么可惜的。”
声音融在夜风里,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记得又如何呢?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够了,其它的他都不在乎。
第二天,谢倾难得地没有早早出门上值,而是陪着桃初一起用了早膳。
桃初一边小口喝着熬得香糯的米粥,一边忍不住问他,“那个蛛网的人交代了吗?地窖里的妖怪是喂得少了导致自杀残杀还是故意做实验?”
谢倾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爽小菜,回答道,“故意的。据他交代,他只知道执行命令,定期投喂少量食物,促使妖怪们互相吞噬,但具体实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的级别太低,并不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冷意,“他还透露,‘蛛网’进行了许多项不同的妖怪杂交、强化实验,他负责的只是其中一个点。其他人负责的实验内容,他无权过问。”
说着,他又给桃初碗里添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水晶包,话锋一转,“不过,虽然对‘蛛网’核心成员的审问收获有限,但从那些被救出来的人身上,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线索——你猜,那些人是谁家‘送’给‘蛛网’的?”
桃初将他夹来的水晶包夹起,小心地咬了一口,汤汁鲜美。
她咀嚼着,脑中飞快思索,“你这么问,也就是说我认识那个人了……三皇子?”
——毕竟之前她坐马车遇见妖怪时,三皇子故意拖延谢倾回府的时间,虽然后来左秋文说妖怪是蝶变组织为了试探她放出来的,但桃初依然没有打消对三皇子的怀疑。
“很接近了——是三皇子妃的母家,他们都是西岭侯府的下人。”
“西岭侯知道他们家的下人在蛛网手里吗?”
谢倾挑了挑眉,“昨天下午,我调阅了西岭侯府的账目和人事记录。一个本该仆从如云、产业众多的世袭侯府,如今内里近乎被彻底掏空。不仅仆役数量锐减,府库更是空空如也,仅剩的一些田产铺面的收益,也几乎都流水般送到了三皇子妃的手中,供其挥霍。”
桃初若有所思,“三皇子妃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她身为皇子正妃,自有俸禄和赏赐……难道,她把这些钱,都暗中输送给了‘蛛网’?”
谢倾含笑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赏与默契,“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看他们的调查结果了。”
桃初有些惊讶,“你不去查?”
谢倾拉着她的手,“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我总得给自己放几天假吧。”
原来,婚期这么快就要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