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倾同意孟云衣暂住襄王府,自然并非真指望她能筹办出多么惊才绝艳的宴会,更多是考虑到桃初初来乍到,确实需要一位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姐妹。
孟云衣倒也说话算话,回襄王府的马车上,便热情地掀开车帘一角,指着沿街店铺给桃初介绍。
“瞧那家‘酥酪坊’,很是特殊,”
孟云衣纤指一点,“听闻老板是从蒙古奶茶得了灵感,独创了这甜口的酥酪茶,前些日子风靡全城呢。”
“是嘛。”桃初双手托腮,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家店面。
只见小小的铺面前竟排了长龙,马车驶过时,隐约还能嗅到随风飘来的那股混合着奶香与茶甜的独特气味。
“可惜队排得太长了,不然真该下去买几杯尝尝鲜。”桃初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孟云衣却嫣然一笑,不以为意,“这有何难?让下人去排队,买好了直接送回府里便是。”
说着,便扬声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珍珠,你去,各样口味的都买上几盏。”
“是,小姐。”名唤珍珠的侍女利落地应声。
车夫闻言,适时地将马车靠边停下。
孟云衣环顾车内,这才注意到谢倾和桃初身边竟连个随侍的丫鬟小厮都没有,不禁奇道。“表哥,你和桃初妹妹出门,都不带亲信随从的吗?”
谢倾目光仍落在窗外流过的街景上,闻言只漫不经心地答了句。
“我们在青云山惯了,没有带随从的习惯。”
孟云衣下意识想追问,但立刻想起方才在侯府饭桌上因多嘴询问桃初来历而惹得谢倾不悦的情形,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继续她的“神都导览”。
“看那边,‘金玉斋’,全神都最大的首饰铺子。”
她指向一栋颇为气派的二层楼阁,“虽说不如只伺候达官显贵的‘翠丽堂’那般高端,但这里胜在品类齐全,从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石到寻常女儿家也买得起的绒花丝带,一应俱全,因此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桃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店铺门庭若市,橱窗内珠光宝气,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扯了扯谢倾的袖子:“哥哥,我们也下去逛逛吧!”
说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体贴地补充道,“你刚回神都,定然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调查管事、准备宴会,必定忙得很。若不得空,可以先回府去,我和云衣表姐逛逛就好。”
谢倾原本已准备起身,闻言动作一顿,心头莫名一暖,侧头看她,“我若是不去,谁给你付钱呢?”
桃初挺了挺胸脯,“不要小看人!我可以让他们把账单寄到襄王府去结算呀!”
谢倾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是哥哥想跟着你,怕你有了投缘的表姐,就把我这哥哥抛到脑后了。”
桃初跳下马车,站稳后回头看他,眉眼弯弯,“你想跟着就跟着吧,又没人拦你。”
孟云衣将两人这自然亲昵的互动看在眼里,趁谢倾吩咐车夫等候的间隙,凑到桃初耳边,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桃初妹妹,你同表哥……看起来真是亲密。”
桃初坦然道,“这些年朝夕相处,习惯了。”
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大咧咧地补充,“也有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啦——每年李子树结果,我们都会想方设法摘那最青最酸的,骗对方先咬一口。”
听到后面这孩童般的玩闹,孟云衣不禁莞尔,“这倒像是我和我哥哥了,平日里互相瞧着不顺眼。”
说笑间,三人已走入金玉斋。
店内比外面看着更为开阔,琳琅满目。除了玻璃柜中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靠墙还有一整面多宝格,陈列着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绒花、丝带与绢帕,角落里甚至设有小案,售卖着清新的柠檬水供客人解渴。
三人先被中央玻璃柜中的几件精品吸引。
孟云衣依旧充当解说,“瞧,这是近来最时兴的排钗——在小梳子般的钗身上镶嵌数排细密的翡翠或珍珠作底,其上再点缀各类精巧饰物。你看这支,上面便是用了‘点翠’工艺,嵌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蔷薇花。”
桃初的目光立刻被那支排钗锁住,只见翡翠与珍珠衬底已是清雅华贵,那抹幽蓝璀璨的点翠蔷薇更是画龙点睛,让她忍不住赞叹。
“真漂亮啊……”
一旁的店员见贵客喜欢,立刻堆起笑脸,“这位娘子好眼光,可要取出来给您细看?”
不等桃初回答,谢倾已淡淡开口,“不必,直接包起来吧。”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另一道娇脆的女声横插进来,“这支排钗,我要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年轻娘子,正用一种势在必得的眼神,紧紧盯着那支点翠蔷薇排钗。
桃初尚不懂这些首饰行里的门道,见对方也喜欢,便好心对店员说,“既然这位娘子也看中了,麻烦你再拿一支一模一样的给她吧。”
孟云衣在一旁低声提醒,“表妹,这类精品多是手工打造,往往独一无二,没有完全相同的第二件。”
店员顿时面露难色,看看桃初,又看看那位后来的娘子。
那华服娘子抬起下颌,目光带着几分倨傲扫过桃初几人。
“好叫你们知道,我乃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东山侯府的嫡长女,余春绘。识相的,这支钗便该让与我。”
桃初一听对方竟以势压人,尤其联想到昨日宫宴上三皇子那不甚友好的目光,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反感,当下也将下巴抬得比对方还高,学着对方的腔调回道。
“是吗?好叫你知道,我便是未来的襄王妃!你便是嫁给了三皇子,按辈分也得唤我一声‘皇婶’。若你有孝心,现在叫来听听也无不可。”
“你!”余春绘被噎得面色一僵,随即转向店员,提高了声调。
“我不管他们出价多少,我都再加一成!现在,可以把这钗给我了吧?”
谢倾这时才缓缓转过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不行。”
他顿了顿,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清晰地说道,“因为这家金玉斋,是襄王府的产业。”
一瞬间,桃初的心思立刻从“要不要跟这个未来皇子妃争到底”跳到了“天啊原来我这么有钱吗?!”的巨大惊喜中。
她猛地扭头看向谢倾,圆睁着杏眼,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真的?”
谢倾看着她那副又惊又喜的模样,眼中笑意加深,肯定地点点头。
“自然是真的。现在,这家店可以送给你——”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学着桃初方才的口气,“谁让你是未来的襄王妃呢。”
桃初刚才说那话纯粹是为了在名头上压过余春绘,此刻被谢倾当面调侃,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那厢,余春绘眼珠一转,强自镇定道,“哼!谁人不知襄王离京多年,你们竟敢冒充王府贵人?我要叫金吾卫来拿了你们这班招摇撞骗之徒!”
正在僵持之际,被店员悄悄请来的掌柜终于匆匆赶到。
他先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目光带着审视看向谢倾。
“这位公子,金玉斋确为襄王府产业,只是您……”
谢倾并未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枚质地温润、刻有特殊徽记的玉牌,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的甫一看清玉牌,脸色瞬间大变,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谨,转身对着余春绘,语气虽客气却不容置疑。
“余娘子,实在对不住,这支钗已有主了。恐怕……只好请您再看看别的了。”
余春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出门买个首饰,见桃初面生便想仗势欺压一下,竟会撞到刚回神都两日的正主谢倾手上,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眼看着店内其他客人纷纷投来好奇与探究的目光,金玉斋的护卫也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些,她只得狠狠瞪了桃初一眼,脸上青红交错,终究是跺了跺脚,带着满腹羞愤,转身疾步离去。
孟云衣对着余春绘的背影不屑地轻嗤一声,“哼,穷人乍富,不过如此。”
桃初好奇:“什么意思?”
“同为侯府,神都谁不知她东山侯府家底最是单薄?如今三皇子向她提亲,想必是下了重聘,她才这般抖擞起来,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攀了高枝。”
桃初却完全没将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甚至连余春绘的名字转头便忘了,满心都沉浸在“我拥有了一家这么大首饰铺子”的巨大喜悦中。
她扯着谢倾的袖子,“这家店……真的是我的?那我是不是可以随便挑了?”
得到掌柜躬身确认后,桃初简直喜不自胜,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怎么好意思呢……云衣表姐,你也快挑,喜欢什么随便拿,算我送你的!”
最终,桃初兴致勃勃地几乎将感兴趣的款式都选了一遍,孟云衣也挑了几件合心意的,两人可谓是满载而归。
刚走出金玉斋大门,一股诱人的油炸香气便扑面而来。
桃初像只嗅觉灵敏的小狗般用力吸了吸鼻子,立刻循着香味指向街角。
“好香!是那里!”
只见一个小贩支着油锅,用长筷和漏勺不断翻炸着金黄的吃食,摊子前围了十几个人等候。
“是炸鸡锁骨,”孟云衣看了一眼便道,随即吩咐自己的另一个丫鬟,“翡翠,你去买几斤,包好了带回襄王府。”
“是,小姐。”
吩咐完,孟云衣抬脚欲走,却发现桃初还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着什么。
她疑惑地转回来,“别看啦,我已经让翡翠去买了,要排好一会儿呢。我们回去吧?”
桃初却抓住她的手腕,神色专注,“嘘——有声音,你们仔细听。”
孟云衣凝神听了片刻,更加诧异,“除了街上的嘈杂人声,还有什么?”
谢倾与桃初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有狗叫声。”
他们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哀鸣声走去,孟云衣虽一脸茫然,也只好跟上。
走到一处墙角,桃初蹲下身,指着地面一块石板的缝隙,“在下面!”
只见狭窄幽暗的石板缝隙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团小小的、蠕动的黑影,正对着上方透下的一线微光,发出断断续续的、可怜的哀叫。
“我把石板搬开。”
谢倾说着,俯身将手掌抵在石板边缘,并未见如何用力,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厚重的石板竟被他单手稳稳地掀开一旁。
光线骤然涌入,只见一只脏兮兮的幼犬蜷缩在坑底,看到来人,立刻努力地摇动尾巴,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然而它的后腿明显受了伤,血迹斑斑,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站立起来。
谢倾示意随行的仆从小心地将小狗抱上来,然后看向桃初,“你想养它吗?”
桃初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小生命,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摇了摇头:“它受伤了,我们先把它带回去治好伤,等它痊愈了,再为它寻一户可靠的好人家送养吧。”
谢倾也不问缘由,只点头道,“好。”
孟云衣却挑起了眉毛,有些不解,“桃初,你不喜欢宠物吗?”
桃初望着仆人怀中虚弱的小狗,轻声解释。
“确切地说,我是不太喜欢所有需要完全依赖我才能活下去的小生命……万一,将来某一天我不能再照顾它们了,它们该怎么办呢?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建立那么深的联系。”
孟云衣显然不太能理解她这番曲折的心思,但她性子爽利,直接道。
“既然你不想长期养,那等它伤好了就交给我吧!我在明景侯府里养了不少小动物呢!”
桃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都有些什么?”
“有猫、有狗、有兔子,还有几只羽毛很漂亮的小鸟——等你来侯府做客,随便你摸。”
“好呀!不过,有些动物天生不合,养在一起没关系吗?”
“放心,家里园子够大,分开照看便是了。”
……
与此同时,明景侯府内。
明景侯夫人正坐在窗下的绣墩上,就着明亮的光线,慢条斯理地在团扇上绣着缠枝莲纹,一边与坐在对面品茶的明景侯低声说话。
“老爷,你说……云衣那丫头,能不能领会我们的意思,趁机与襄王多培养些感情?”
明景侯呷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神色颇为笃定,“有什么不能领会的?襄王小时候就有人预言他长成后必是神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云衣那丫头,自小就看重颜色,见了她表哥这般品貌,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明景侯夫人闻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笼上一抹愁云。
“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做出让未出阁的女儿家常住到别家府上的事。但凡……但凡你或者传志,有一个能在朝堂上立得住,咱们府上又何至于落到爵位即将不保,只能指望女儿联姻来维系门楣的地步?”
明景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下来。
他的爵位并非世袭罔替,传到他自己这一代已是恩典的尽头,儿子孟传志无法承袭。
若是他们父子二人中有谁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立下功劳,或许还能挣个前程,偏偏两人官运平平,晋升多靠金银打点,并无实绩可言。
甚至……
想到这里,明景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云衣……必须嫁给谢倾。”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待到襄王府设宴那日,人多眼杂,我们或可寻个机会……设法将这事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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