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操之在己,端看主人想去何方。往昔,牧荆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随着经历的**越多,她开始怀疑这个信念恰当与否。
会不会有些时候,命数早在几十年,甚至在百年前便被定好。
万物刍狗,浮生一梦。
緜祚数百年的沙国杜氏被金煞屠尽唯剩一人杜玄,他逃至开陈时被也如姜救起,几年后杜玄前往北境灭了金煞,余孽萧震来到大齐后追杀也如姜,牧荆就此失去阿娘十年。
至于当初不知为何将杜家传家玉佩交给萧震的师衍,在也如姜离开之后,又更加苛待牧荆,抬举师晓元,后者方有底气要牧荆顶着师晓元的名去清风苑奏曲。
因因果果,一个都逃不掉,谁是因,谁是果,亦模棱不清。
然而牧荆很确定,自己作为一连串悲剧里生出来的果,本应沿着前辈人之路,把该报的仇报一报,可命运却在清风苑歪了一道,让她遇见仇人之子秦子夜。
这下子,又更纷乱不清。
此刻,鬼星与萧震就站在她眼前。
漫天火星,一霎浓雪,让眼前两个男人像梦一样飘忽,烟尘茫茫。
一个浑身阴冷,较之三年前还更萧肃,苍白的脸隐隐泛着浅青色,像是中了他自己研制的毒。
另一个气场称霸震摄人心,鹰目炯炯直视牧荆,若不是曾在萧震麾下办过差清楚他的眼神不过是出于习性,而非要杀她,牧荆险些就要施展轻功掉头逃跑。
恩怨难了,空气沉滞,三人便这么对望无语,无人开口。
半晌后,鬼星率先打破沉默。
"牧荆,我的时间不多了,把该说完的话交代完,我与萧堂主便要去杜玄所在的舰上。"
时间不多了……这句话有些耳熟,戟王在离开客栈前也曾这么有意无意地讲过。
果然是父子,连开场白都如出一辙。
于是牧荆安静地等着,这两号大人物同时出现,意味着要发生大事了。
"杜玄的石油,绝大部分都藏在他所在的那艘舰上。"鬼星顿了顿,又道:"你如此聪明,应当勘的透杜玄为何做此安排。"
牧荆思忖了下,惊疑道:"杜玄想一把火点燃石油,烧了自己,顺道炸了京城?"
鬼星目色寒凉:"不错,眼下他的船舰逐步逼近宫廷与街市,那里是京城的命脉,大小官署与世家宅邸齐聚,更不用提皇帝与太子都在这,杜玄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牧荆有股不好的预感:"所以,鬼星大人与萧堂主想做什么?又为何来找我?"
萧震的鹰眼炯视着她:"星宿堂即将出动最精锐的人力,破坏杜玄的船舰,引出石油流入朝花溪。"
话音刚落,二十六名星宿公子冉冉现身,斗大的兵器在手上闪着金属光茫,气势摄人。
这便是萧震所言星宿堂最精锐的人力,曾在三年前的花神祭拦截皇帝与戟王车队,赫赫有名的星宿公子们。
为何他们现在却反倒要协助大齐皇室?听鬼星的口气竟还有股子要拉她一起下水的味道?
没门。
牧荆摆出一张冷脸:"我已不是星宿堂的人了,堂主与鬼星大人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告辞。"
语毕,她转身欲离去。
鬼星阴凉的声音忽在后头响起。
"要破坏杜玄船舰,需先引他分心,而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近身之人。"
牧荆没有回头。
"星宿堂人才济济,高手云集,何愁无人能近杜玄身?"
"你看看杜玄身边,有多少信徒围绕,又有多少人不怕死地前仆后继,倒了一个又扑上来一个。"鬼星看着她冷漠的背影,直白地道。
牧荆挺起背脊,不为所动。
"牧荆,你是杜玄救命恩人之女,又窥透杜玄设下的迷障,整个大齐唯有你能让杜玄屏退众人听你说几句话,唯有你制造出一个短暂的空档让星宿堂行动。"
牧荆转过身,勾起唇角,笑容嫣然带刺。
"所以,你们又要我牺牲一次?上一次我以一己之力挡住刘贵妃,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一个谋逆的名声,被格杀令追杀三年。"
萧震目光晦暗:"我的妻犯下大罪,萧某罪孽难逃,在这与你赔罪。"
牧荆咬紧牙根。
他的妻?
萧震一入宫就变心倒入皇帝怀里的妻,他竟喊得没半点犹豫。
这些年在她身上发生过多少倒楣事,都是因为刘贵妃?还有当年也如姜被萧震追杀,这一桩一桩的,岂是两个字"赔罪"能抵销?
胸口被愤怒炸裂,牧荆迳自走向草丛,拾起方才落入草中的箭簇,上头的箭簇还发烫冒着白烟。
"江湖上的赔罪是怎么干的,萧大堂主应当不会不懂门道。"
听此萧震毫不犹豫,重重跪地,褪下身上的黑袍,袒着上身,郎身如铁,声若金玉。
"动手。"
牧荆眼底腥红,高举箭簇,被火烧红的金属在空中闪着潋滟的光。
眼看就要刺中萧震的心窝,箭簇突然一歪,偏向地上那一袭质料上佳可抵火燃的黑袍。
牧荆改变心意。
她本要狠狠地,用尽全力地,往萧震胸口一刺。可理智突然上心,转念想到杜玄的船舰还要靠着萧震的武功破坏,暂时伤不得。
仇人就在眼前自愿就缚,她却因为形势所逼动不了手。
星宿堂威名远播的萧大堂主为了让牧荆心甘情愿配合,竟然委曲求全跪在她面前受戮。
这等机会千载难逢,只怕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可她不能报仇,至少不是现在。
她恨极了。
恨自己的心软,恨的眼泪都淹没眼眶,却只能含泪放过。
她将箭簇猛刺在地上的黑袍,将它视作萧震,一直一直地刺,直到黑袍在她手下被扯的烂碎。
颓坐在地,耗尽力气。
湿润的脸庞埋入掌间。
她的阿娘,不过是因为一时心善救了一个少年,为何要这般待她?
十年在师家苦等阿娘回来的她,又有谁能懂她的苦楚?
此时,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鬼星悄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至颈子的青紫毒脉。
"你可知,三年前我中了毒,苟延残喘地活着,而那毒,是子夜亲手下的。"
牧荆抬起脸庞,泪水涔涔,珠眸罩着冰雾:"那时他还不知道你是他的生父,下手自然够狠。"
鬼星苦笑:"你真以为他是在看见铜镜中的眸色才得知真相吗?"
牧荆楞神反问:"不是吗?"
"其实早在三年前,我便已透露我与他的关系,可他万不能接受,选择替你报仇,在灯舟上与我大战一场,不死不休,他几乎是用屈辱跪在地上换得我的分神才打赢我的。"
牧荆压下心疼的刺痛:"那又如何?"
鬼星:"因为你,他装傻装了三年。直到他瞧见铜镜中的瞳色,自知再也装不了,天人交战痛苦不堪,把所有铜镜全收走,以为这样便能掩饰心里的苦闷。"
牧荆想起他梦魇发作时要溺死的样子。
这么高傲自信,从不将任何困难放眼里的男人,却败给难以撼动的血脉身世,惯常喜怒形于色的他,头一回不能与任何人抒发。
于是他的痛苦,都在梦魇里发泄出来了。
可她还是不能同情他,她抹去脸上泪水,仍是转身要走。
鬼星看着不为所动的牧荆,提出震人心魄的一问。
"子夜的虎豹军回来了,他人却始终不见踪影,你难道不心生疑虑吗?"
听此,牧荆的脚步顿时不听使唤,难以前行。
"他……还好吗?"几乎是从胸腔中挤出这几个字。
"行踪不明,死生难料。"鬼星的嗓音低了几分。
牧荆闭上眼,嘴唇不住发颤。
鬼星:"我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子夜与虎豹军一路自海口力阻杜玄的舰队下岸,直到被玲琅山挡住,他让虎豹军返京,留在海口与县令,连同他国水军,继续牵制杜玄余下的五百艘船舰。"
戟王离去之前那深深的一眼,骤然浮上牧荆脑中。
面如沉水,空气冻结。
鬼星看着她,始终冰凉的语气突然注入了些感情。
"杜玄的千艘舰队之所以仅有三四百艘抵达京城,便是因为子夜拚了命地保住京城,身为他的父亲,我不能让他孤军奋战。"
鬼星停住,灰蓝色的眸中有无尽的苦涩。
"当年我自以为是为了保护,没将她们母子俩带离宫廷,这始终是我一生最懊悔的决定,这一次我不能再不管他了。尽早结束这场战事,子夜活着回来的机会便越大。"
牧荆转过身,眼神决然。
"鬼星大人为了子夜不顾性命危险,牧荆深感佩服,然而我也有亲人,我的阿娘还在家等我,我不会为了大齐任何一个人付出性命的代价。"
语毕,牧荆毅然决然离开。
鬼星垂下灰眸,叹息。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战事胶着,时间不等人。
二十七名星宿公子与萧震连袂使出轻功,凌空跃过群舰,直朝杜玄所在的位置急速前进。
数百支火箭瞬时疾发,周身爆炸声不绝于屡,有一两名星宿公子还才刚升空,便已杳然坠地,犹如昏雀落入陷阱再也出不来。
然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已仁至义尽,能做的都做了,自临仙城拚了命地赶过来,给兵部无偿使用黑铁兵器,以琴声劝降信徒。
他们无权要求她做更多。
牧荆走着,一直走着,头也不回地走着。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可那人沙质低哑的好听声音,那一句句他曾在她耳畔呢喃的话却难以抑制,飞落心头。
你的海船上可缺人?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会在灯花最灿烂之处等你。
我喜欢你使坏。
你永远是我的妻。
别哭了,你跟你阿娘都安全了。
若有机会,我们会在京城相逢。
牧荆蓦然惊醒。
尘尽光生,照破青山。
这一章写得心情很沉重,想在这里停下来。本该在这一章结束战争,只好下一章再结束了。
没意外的话下周完结(很怕突然想起什么坑没填,所以不敢压死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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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萧震(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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