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联报名名单贴出来那天,秋风卷着银杏叶在公告栏前打旋,叶子落在地上,被来往的人踩得沙沙作响。
我挤开围观的人群,肩膀撞到旁边一个男生的胳膊,他“啊”了一声,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手指在白底黑字的名单上划过,纸质有些粗糙,边缘微微发卷。高二年级的区域果然只列着三个人名。
没有我的名字。
“找什么呢?”张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穿着一件熨帖的校服外套,领口系得很整齐,胸前别着“数学社负责人”的徽章,金属质地在阳光下反光。
“哦,忘了告诉你们了,今年高二只有三个名额。”
我转过身,看着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攥紧了书包带,手心被勒得有些疼,指节泛白。“学校每年给数学社的名额超过20个,听说去年高二分到了8个,为什么今年高二只有3个?”
她往公告栏上扫了眼,目光在高三区域停留了几秒,那里密密麻麻列着十几个名字,有几个我认得,上次模考连排列组合都算错,成绩在社团里垫底。
“高三的学长们马上要毕业了,”张妍理了理鬓角,指尖划过耳后的碎发,语气轻飘飘的,“让他们去试试,也算不留遗憾。你们高二的还有一年,急什么?”
“王浩上次模考才42分,李哲连柯西不等式都记不住,他们去参加高联就是浪费名额!”我提高了声音,音量比平时大了许多,周围的议论声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你是负责人,应该按成绩分配名额,而不是看年级!”
“高三生也不该有过分的特权!”
张妍脸上的笑容淡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她往前半步,距离我只有不到半米。她抬高音量:“林晚,说话要讲证据。高三的学长们为社团付出了多少,组织活动、整理资料,你刚来半年懂什么?再说了,就算给你名额,你确定能比他们考得好?”
“至少比他们有资格!”我死死盯着她胸前的徽章,那上面的金色字迹在阳光下反着光,看得人眼睛很不舒服。“有本事来一次统考,按排名去参赛!”
“随你怎么想,不过我才是数学社的总负责人。”她耸耸肩,肩膀的动作很轻,转身要走,又回头轻轻丢下一句,“林晚同学明年还有机会,再准备一年吧,说不定会考得更好。”
张妍的话让我心口一阵刺痛。
我看着她走进教学楼的背影,她的步伐很从容,没有丝毫愧疚。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却什么也做不了。
数学社的章程里,负责人确实有调整名额的权力,她把一切都做得合情合理,挑不出错处。
回教室的路上,梧桐树影在地上晃成破碎的光斑,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面,明暗交错。我刚转过拐角,就看见陈默站在走廊尽头,他手里捏着本竞赛题集,书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动。看到我时,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身体有些僵硬。
积压了一早上的怒火和委屈突然找到了出口,像被打开的闸门。我冲过去,脚步很快,带起一阵风。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落在胸前的校服上。
“你不是高二的社长吗,为什么不阻止她!你明知道我为了高联准备了多久,每天泡在图书馆,刷了多少题,为什么不帮高二争取名额?那些高三的明明……”
“林晚,你听我解释……”陈默的声音发慌,带着明显的紧张,他想伸手碰我,手指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收了回去。
“解释什么?”我甩开他的手,动作有些用力,“解释你怎么和张妍串通一气?还是解释……”
话到嘴边,那些关于失忆的混乱碎片突然涌上来——愤怒的咆哮,声音嘶哑;陈默在病房里说的“对不起”,眼神里的痛苦;还有梦里那个推我的藏青色身影,动作粗暴。
所有情绪搅在一起,我像被点燃的炮仗,口不择言地喊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失忆?你明明就是欠我的,现在还帮着别人欺负我!”
陈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墙角。
“小晚!陈默你离她远点!”周燃的声音突然炸响,他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速度很快,一把将陈默推倒在地。陈默没站稳,向后倒去,臀部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里的竞赛题集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有的页面还被踩了脚印。
“周燃!”我想拉住他,怕他冲动做出更过分的事,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力道很大。
“我们走。”他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语气生硬,却刻意放柔了动作,牵着我往教室走。经过陈默身边时,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只剩对他的厌恶。
若不是他和张妍,我怎会落到这般境地,连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都被抢走。
教室里的早读声混着秋风从窗户钻进来,声音嘈杂。周燃把我按在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包装纸被揉得有些皱。“别为不值得的人哭。”他的指腹擦过我脸颊的泪痕,带着熟悉的暖意,动作很轻。“这次真的委屈你了。”
我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有些堵塞,把脸埋进他的校服外套里,那股淡淡的雪松气息让我稍微平静了些,心跳慢慢放缓。
周燃轻轻拍着我的背,手掌的力度很均匀,没再多说什么,可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清楚,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规则都在张妍那边。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盘旋,一片接一片落下。我死死咬着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心里对陈默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响过,短促而响亮。走廊里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都往食堂跑,脚步声杂乱而急促。我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辅导书往楼梯口走,书很重,勒得胳膊有些酸。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晚!”陈默的声音带着喘息,他拦在我面前,白衬衫的领口还歪着,露出一点锁骨,额头上有层薄汗,显然是跑过来的。周燃去学生会送材料了,要过会儿才回来,此刻走廊里只剩我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的说话声。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皱起眉:“有事?”
他的手在身侧攥了攥,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隐约可见。“关于你失忆的事,我想……”
“不必解释。”我直接打断他,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没有一丝温度,“我已经决定退社了,以后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陈默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收缩,像是没听清。“退社?你说你要退社?”
“不然呢?”我抬眼看他,目光直视着他,心里的厌恶又翻涌上来,“每天在数学社看到你,我都觉得恶、心。快把退社表格给我,我填完就走,不想再多待一秒。”
他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不能退社。”
我厌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林晚,你很有天赋,上次高联的事情……”
“我的天赋用不着你评判,那件事情我也不想听你解释,”我别过脸,不想再看他那副样子,眼神落在走廊的窗户上,“比起留在社团里看着你,我更想清静点。”
陈默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比刚才更甚,几乎和墙壁一个颜色。他垂下眼,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的这句话…比知道你失忆…忘了我,更让我心碎。”
秋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动,贴在额头上。“也许这就是惩罚吧。”他喃喃自语,语气里的绝望很明显,“是我应得的。”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刚才那股莫名的怪异感又冒了出来,挥之不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失忆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追问,往前逼近半步,语气急促,“你刚才说了惩罚,我的失忆到底是不是因为你?”
陈默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神躲闪。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后退了两步,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你明明知道些什么!”我攥紧手里的书,封面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留下几道红印,“你刚才不是要解释吗?现在说啊!”
他却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我的目光,视线落在地上,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你不要再纠结这些事情了,不会有结果的。退社表格我会帮你拿过来,不用你亲自跑一趟。”
“还有,”他顿了顿,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呼吸都停顿了一下,“本来按社团规定,退社需要完成两周的义务劳动,整理资料,打扫活动室。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就…不用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快,背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肩膀微微垮着。我望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手指有些发软。
刚才他眼里的痛苦不像是装的,眉头紧锁,嘴唇紧抿,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可他为什么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闭嘴了?失忆前的那段空白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能让他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退社后的第三天,我从数学社门口经过时,里面的嘲讽声清晰地传出来,音量不大,但足够让人听清。
“有些人啊,天赋配不上心气,还总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张妍的声音隔着门板都能听出得意,带着刻意的拔高,“退社?我看是知道自己拿不到高联名额,直接跑路了,省得丢人。”
身后传来几声附和的笑,声音不大,却很刺耳。我攥紧习题册的手指泛白,指节用力到有些发麻,刚要抬脚离开,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秦瀚宇站在门口,看到我时明显愣了愣,眼睛睁大了些,随即朝我使了个眼色,快步走了出来,轻轻带上门。
“你别往心里去。”他把我拉到走廊拐角,远离活动室门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张妍这几天总在社里说你坏话,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她毕竟是负责人。”
秦瀚宇是高三的社员,平时话不多,但解题思路很清晰,上次高联名次很靠前,只差一点就能拿到省队名额。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额间有几道浅浅的纹路,问:“秦学长,你找我有事吗?”
他犹豫了几秒,眼神有些闪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草稿纸,纸边都卷起来了。“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张妍没把高三的名额都分给社员。”
我向四周看了看,大部分人吃饭还没回来,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说笑。
秦瀚宇的声音带着困惑:“上周高三搞了场模拟考,说是要按成绩分名额。但我看见陈诗晴和芮婉柔也在考场,她们俩根本没学过竞赛,平时连基础题都做不对,结果成绩出来,居然排在中上游,稳稳拿到了名额。”
我愣住了,身体有些僵硬。我记得我从未在数学社听到过她俩的名字,她们俩怎么可能突然在竞赛模拟考里冲到中上游?这根本不可能。
“陈诗晴是张妍的表妹,芮婉柔是她同桌,关系特别好。但是她们俩连数论的基本概念都搞不清,上次社团活动,陈诗晴还把费马小定理说成费马大定理,”秦瀚宇把草稿纸铺平,上面是他记下的两个名字,字迹潦草,“我看到她俩考试时一直在翻草稿纸,动作很隐蔽,张妍还借收卷的机会在她们座位旁多站了半分钟,眼神一直在她们试卷上瞟。”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屋里面张妍的“演说”即将“谢幕”,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秦瀚宇匆匆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告诉你一声。顺便安慰你一下,你至少明年还有机会,不像我们,只剩这一次了。”
他转身跑回教室时,脚步很快。
我望着那张写着名字的草稿纸。
刚才他眼里的困惑不像是装的,张妍果然在搞鬼。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陈诗晴和芮婉柔跟她是什么关系?
里面又传来张妍的声音,提到了我的名字。
“林晚啊,退了也好,省得看着碍眼,她那点水平,就算去了高联也是陪跑。”张妍的声音带着不屑,“我早就看出来了,她根本不是搞竞赛的料。”
旁边有人应和:“就是,整天一副清高的样子,好像谁都不如她。”
我攥紧习题册的手指泛白,指节用力到有些发麻。
回到教室,周燃正在整理错题,面前摊着好几张纸。我把秦瀚宇的话告诉他,他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脸色沉了下来:“我怎么听说陈诗晴上次月考的数学才62分,在高三年级还闹了很大的笑话,被老师点名批评,怎么可能这次就在竞赛模考里排中上游?”
“只有一种可能。”我指尖在草稿纸上圈出那两个名字,力道很大,笔尖都有些弯了,“张妍伪造了成绩,把名额塞给了自己人。”
周燃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声音很响,节奏急促:“得拿到她们的答卷才行。只要对比笔迹或者解题思路,就能看出问题,她们的水平不可能写出那些解题步骤。”
第二天午休,我们先去找了数学社的负责老师李老师。
办公室里,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光,听完我的话后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模拟考答卷属于学生**,我不能随便给你们看,这…违反规定。”
“可这里面可能涉及作弊,张妍利用职权谋私,”周燃往前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张妍用伪造的成绩占用名额,对其他社员不公平,尤其是那些真正努力的人。”
“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李老师合上教案,发出啪的一声,语气坚决,“如果你们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直接向教务处反映。但答卷我不能给,这是原则问题。”
从办公室出来,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走廊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响,持续不断。
“看来只能用笨办法了。”我无奈耸肩,心里有些沉重。
周燃转头看我。“你想怎么干?”
“数学社每次考试用过的试卷应该还锁在活动室的文件柜里。”我望着不远处的活动室方向,那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今晚晚自习结束后,我们去…偷出来。”
“张妍肯定忘了我之前帮他们整理过资料,我手里有备用钥匙。”
他愣了愣,眼睛睁大了些,随即点头,语气坚定:“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有动静就立刻撤,不能冒险。”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数学社”的门牌上,门牌有些褪色。我知道这步棋走得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一想到张妍那张得意的脸,想到被浪费的名额,还有那些真正努力却被排挤的社员,就觉得必须赌一次。
那些被掩盖的猫腻,总得有人把它掀出来,不是吗?我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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