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阿姨，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不去想就能忘记的。”许凝月知道章芹这番话的好意，只是有些事情就像钉子，你可以假装看不见钉子，只是疼痛不能忽略。
章芹没再说话，许凝月扭头看着窗外，心里多了一丝别扭。
或许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章芹说的也没有错，不应该把自己的坏情绪强加给别人，更何况人家还是在安慰自己。
或许自己就不应该这样尖锐。
诊所的位置距离医院不算远，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达了，许凝月打开车门，章芹连忙拦住她。
“哎，小许你坐着，我去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再把你扶你上去。”
章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车门迅速下车，许凝月只听见“碰”一声，车子后备箱被关上了，她透过右边的后视镜看见章芹正在打开折叠的轮椅。
“好了，我扶着你坐上去。”章芹打开许凝月这边的车门向她伸手，许凝月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借力站起来。
“来慢点。”章芹托着她稳稳坐在轮椅上。
“麻烦你了。”许凝月看了眼章芹道谢。
钟情昨天聊天的时候发给了许凝月她的咨询室楼层，章芹推着许凝月坐上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许凝月犹豫着开口。
“章阿姨，刚刚是我情绪不太好。”
电梯门上倒映着章芹的模样，她报以一笑，“这算啥呀，章阿姨年轻时候谁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都是要骂回去的，啰啰嗦嗦的，没想到年纪大了也喜欢给年轻人说教了。”
许凝月摆手，她根本没有生气，这几天相处她也明白章芹根本不是喜欢说教的人，连忙道：“没有的事。是我的问题。”
电梯停在了十楼，外面是等候区，设计的不像是精神诊所，整体颜色以暖色调为主，周围的墙壁被粉刷成青绿色，毛绒做的小动物贴在墙上，等候区的桌椅都设计成了不规则形状，看上去像小动物的树洞，很有安全感。
“这里布置的还蛮特别的。”章芹不禁感叹。
前台的姑娘穿着白色的衬衫，胸前挂着工作牌，起身扬起笑脸，“许小姐是吗？”
许凝月点头，“我有预约的，钟情医生约我今天。”
“钟医生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麻烦许小姐先去三号咨询室等待片刻，钟医生马上来。”她一边说一边从前台走出来，“我给您带路。”
章芹推着许凝月跟在前台姑娘的后面，一路走到最里面的咨询室门口停下。
“为了保证患者的**，咨询室只能有医生和患者两人哦。这位阿姨可以在等候区等待，麻烦啦。”前台姑娘叮嘱道。
“我知道的，小许的腿骨折了不好自己走路，我扶着她进去坐好立马出来。”
“没问题的。”姑娘拿出钥匙打开咨询室的门，指着里面靠窗的橙色单人沙发，“坐那里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喊我就好。”
“哎好，麻烦了。”
“麻烦了。”
许凝月坐在靠窗的橙色沙发上，“辛苦你了章阿姨。”
“这算啥呀傻姑娘，你和医生好好聊，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就好。”章芹推着轮椅出去了，许凝月一个人坐在咨询室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对面大楼上，“新月科技”四个大字引起了许凝月的注意，总觉得非常熟悉。
咨询室门响起三声敲门时，许凝月回过头，看见一位穿着黄色衬衫，修身牛仔裤的短发女人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本本子和几支笔，微笑着向她走来。
“久等了吧，刚忙完，不好意思啊。”
钟意歉意地笑笑，左手捋一下鬓边的短发，坐在许凝月对面蓝色的沙发上。
许凝月收回视线，抿了下干燥的嘴唇。
“别紧张，喝点水吗？”钟意把本子和笔放在桌子上，起身给她倒了杯水，“热度刚刚好。”
“谢谢。”许凝月接过水杯道谢。
“徐医生之前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不用紧张，这样的病人我接触过不少。”
许凝月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可以治好吗？”
“当然。”钟意没有给她任何模糊不清的答案搪塞她，眼神中带着肯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能隐瞒我任何问题，要配合我的治疗。”
“可以做到吗？”
许凝月被钟意的话锋一转搞的紧张起来，听到配合治疗连忙点头，“我既然选择来就是为了彻底治好来的，需要我做什么说什么我一定毫无保留。”
“好，那么我们开始吧。”钟意拿起笔记本。
许凝月深呼一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慢慢复述自己所有的经历，扒开自己的外壳，将自己完完全全展示出来。
过程有点难熬，也非常羞耻，许凝月很久没有这样袒露过自己的情绪和过往。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她要自救。
“我的母亲曾经想带着我一起自杀，但我侥幸活了下来，她从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
“妈妈！妈妈！”
唐羽站在校门口，淡紫色的风衣，栗子色波浪长发披在身后，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在许凝月还没朝她扑过来时就已经蹲下身子。
小小的许凝月被养的粉嫩白净，白白胖胖，像一颗小球撞进了唐羽的怀里，“妈妈！你来好早！”
“还不是怕我们月月等久了，小小一个人在外面等妈妈多可怜。”
唐羽捏捏许凝月的小脸蛋，帮她脱下背着的小书包，背在自己肩膀上，一下子把她抱起来，颠了颠，“给你买了好吃的放在车上了，等下在车上吃，妈妈好不好？”
“好！”许凝月眼睛弯弯，但下一秒又由晴转阴，撅着嘴巴哭丧着脸。
“怎么不开心了？”唐羽抱着许凝月，眼看她小脸垮下来，晃了晃身体，“跟妈妈说说。”
“方晓天说我胖！他说我一个女孩子食量都快赶上他了，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他放屁。”唐羽几乎不说脏话，她大学毕业后跟着许向青一起打拼，在商场上雷厉风行，自从有了许凝月就很少再去公司，性格也温和不少，此刻听到女儿被欺负还是忍不住说了脏话，反应过来立马“呸呸呸”怕许凝月学了过去。
“哪个是方晓天，指给妈妈看，妈妈要去找他家长好好聊聊。”唐羽怒了，哪个臭小子敢这么说她女儿，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
许凝月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一圈，伸出肉嘟嘟的手指，指着在花坛旁边蹲着的小胖墩，“就是他！他就是方晓天！”
“走。”唐羽抱着许凝月朝着花坛走去。
方晓天本来低着头发呆，面前突然被黑影笼罩，他抬头就看见母女俩个直勾勾盯着他，方晓天警觉地后退半步，又看见许凝月这个熟悉面孔，松了口气。
“许凝月，你带着你妈妈来找我干什么？”方晓天语气不太好，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胖胖脾气还不太好的女孩。
“听说你说我女儿胖？”唐羽蹲下来和小胖墩方晓天对视，“你自己也胖胖的，为什么还要说其他人，况且这样说别人本来就是不对的。”
方晓天红着脸扭过头，气呼呼道：“我妈妈说了，不管男孩女孩都要瘦才好看，我都在减肥，许凝月这么胖还在吃。”
“才不是！我妈妈说了，健康才是最好的！”许凝月气不过说道。
唐羽皱着眉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围着我儿子干什么呢？”声音冷冷地从头顶传来，唐羽整理一下衣服起身和她对视。
“妈妈！”
方晓天朝着女人扑过去，“我今天只吃了一碗饭！”
女人点点头，又扭头看向许凝月和唐羽，目光带着敌意，“还有什么事情吗？”
“方晓天妈妈，我有些事情想找你谈谈。”唐羽不甘示弱，抱着手臂，“你家方晓天在学校里说我女儿胖，我女儿受伤了，需要一个道歉。”
方晓天妈妈低头，看见穿着白色衬衫套着黄色小马甲的许凝月，抱着唐羽的大腿正仰着脸，两个葡萄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长得还不错，就是太胖了，肚子鼓起来一大块，衣服被撑得没有一丝褶皱。
方晓天妈妈拍了下方晓天的胳膊，“给人家道歉。”
方晓天不情不愿，扭捏了半天，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许凝月胖的。”
“以后还说不说？”唐羽接着问。
方晓天抬头看着他妈，他妈妈没理他，方晓天只能屈辱地低下头，“不说了……”
“可以了吧？”
“可以了吗？”唐羽摸了摸许凝月的脑袋。
许凝月点点头，很大方地回答：“我原谅你了。”
等唐羽和许凝月坐到车上，许凝月吃着唐羽准备的糖葫芦和小面包，突然看向唐羽开口。
“其实我觉得方晓天还挺可怜的。”许凝月嘴边还沾着面包屑，这么一本正经说话，给唐羽逗笑了。
“怎么了？怎么又开始同情上方晓天了？”
“方晓天在学校都不敢多吃东西，我给别的小朋友吃东西，别的小朋友都很开心，只有他一直不开心，也不吃我给他的东西，就连饭菜都吃的很少。”许凝月噘着嘴，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可我看他不是讨厌吃东西啊。”
唐羽腾出一只手擦了擦许凝月的嘴角，“妈妈有家长群，到时候去找方晓天妈妈问问，怎么样？”
许凝月高兴地点点头，笑意盈盈看着唐羽，“嗯！”
车子屏幕显示来电提醒，是许凝月的父亲许向青打来的，唐羽在开车两只手打着方向盘转弯，“月月，帮我接一下爸爸电话。”
“今晚陪客户，住在酒店，不回家了，你和月月早点睡。”
“行。你也早点回来。”
几句话结束了聊天，唐羽心情有些低落，许向青这几个月来已经很少回家了，家里只有她和月月，虽然知道今天也大概率如此，接起电话时还是有期待的。
“妈妈，不要难过，月月和你一起。”
许凝月扬起白嫩嫩的小肉脸，语气十分认真，一板一眼说道。
唐羽笑了笑，“小屁孩。”
*
钟意听着许凝月叙述童年的经历，觉着有点不对劲，“在你的回忆里，母亲不仅温柔，还非常爱你。”
她一只手扣着桌子似在思索，许凝月喝了口水，“是的，在那件事情发生之情我母亲一直是温柔又有力量的人，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我的母亲一直是我的骄傲。”
她垂下眼眸，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在那件事情之后，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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