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珩第一次见到许凝月是在暑假。
他头一次直面到自己和许凝月的差距。
那时候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几份暑假工,借住在姑姑家,老师同学知道了都很照顾他,涂静甚至想要接他去自己家里住,可是秦司珩拒绝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秦司珩害怕看见这些怜悯的目光。
妈妈还躺在ICU,家里的所有积蓄基本上都拿了出去,就连房子也卖了,秦翠英顶着丈夫的冷脸和儿子的抱怨把秦司珩接到了自己家里。
秦翠英的家里不算大,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她和丈夫何明住的,另一家间是儿子何源住的,何源在上高一,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什么好脸色。
“为什么要我把卧室分出一半?房间本来就小,他一来我连一点清净的地方都没有了!”何源愤怒地堵在房间门口,何明沉默不语,秦翠英尴尬地看着秦司珩。
秦司珩后退半步,其实自己家没出事之前和姑姑家里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逢年过节都会送礼串门,当年何源考上高中的时候父亲秦良安还给何源发过红包,自己中考全省第一,姑姑也给他发过红包。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能被接受的。
“我睡那里吧,就不打扰弟弟了。”秦司珩只向阳台,那里是这个家里最不碍事,最能容纳他的地方,他只需要一张床。
秦翠英脸上难堪,但丈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儿子怒气冲冲地关上了房门,她看向阳台的位置,那里有一扇磨砂的移动门把阳台和客厅隔开,地方不大但是能放下一张小床。
她没有立马同意,嘴唇颤动几下,“那里怎么能睡人呢?别人看到多难看,哪有人睡阳台上的。”
“没关系的。”秦司珩摇摇头,“有一扇门隔着,地方也够,就睡那里吧,是我麻烦姑姑了。”
“弟弟年纪也打了,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我和他一起总归是不舒服的。”
秦翠英被他说服了,从储藏室翻出来一个折叠床,上面灰扑扑的,积满了灰尘。
“这是你爷爷当年住院的时候,我和你爸轮流去陪护买的,好多年没用了。”
秦司珩看着这折叠床,想起爷爷去世那会儿,父亲秦良安请了一个月的假去医院陪护,那时候他才小学,没有太大的印象,只记得爷爷躺在病床上,脸颊凹瘪全身变得很黄,父亲也瘦了很多。
那时候他还尚且不懂亲人的离世意味着什么,那时候母亲摸着他的脑袋说,等他长大了也要学会接受亲人的离开,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这门必修课来的太早,早到他只能交出一份不及格的回答。
买床也要钱,秦翠英和丈夫何明两个人的收入不高,花光积蓄签下贷款才买下这个房子,还有一个在上高一的儿子何源,家里的开支一减再减,自己为了把秦司珩接回家已经和丈夫吵了好几天,再要求买床怕是又要吵起来。
好在秦司珩接受良好,他点头接过折叠床,搬到阳台的角落,确保这个位置不会碍事,再把折叠床展开。
在阳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秦司珩睡得还算安稳,只是翻身时折叠床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不过这都能接受,唯一的牵挂是母亲刘娴,她现在还在ICU躺着,医生说她目前还没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
半夜起床上厕所路过秦翠英夫妻的房间,听到几声争吵,何明的声音穿过门缝,重重砸在了秦司珩心上。
“你当什么好人把他接回来,你爸妈当年留了多少钱给你弟,你一分都没有,现在还要照顾他儿子。”
后面的话秦司珩没再听下去。
暑假的时候他开始打工,涂静推荐他去辅导班当老师,每天有一百多从周一到周五,秦司珩很感谢她,涂静要给他塞钱,天气太热她手上还有汗,钱攥在手里也被汗水沾湿变得有些软,几张红色钞票被塞进他的书包。
“买点有营养的,不要舍不得,你妈妈的医药费不要着急,学校已经组织募捐,不要把自己累垮了。”涂静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秦司珩看见她眼里有泪光闪烁。
人真的很奇怪,面对亲人的疏远秦司珩还能装作不在意,但是涂静的这番话却让他湿润了眼眶,书包的分量重了重。
“老师,数学竞赛我可能没时间参加了,我妈这边还需要人。”
涂静叹了口气,到底是不愿意劝他。
辅导班到五点就下班,周末两天也有空闲,但秦司珩不想呆在姑姑家,在招聘墙面前找到了他的第二份暑假工——搬家工。
正秦司珩身高一米八五,个头出挑又正值青春期,力气大,面试了一下很快被录用,就是老板看出来他稚气未脱,多问了几嘴。
“未成年?”
秦司珩抿着嘴唇,“成年了,出来打工有一段时间了。”
“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看出秦司珩在骗他,老板摆摆手要让他走,“不收未成年。”
“我可以只要一半工钱。”
“一半工钱也不收,被发现我还干不干了,快走。”
“老板我真的需要钱,我妈还在ICU,我需要钱,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只要共签订三分之一,行吗?”
老板没说话,抽出一张表格,“填吧,年龄那里写18岁,需要你干活的时候喊你。”
“我周末和晚上都有时间。”秦司珩很快把表格填完,给老板鞠一躬道谢。
“工钱正常发。”临走前老板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活来的很快,周六早上秦司珩就接到了老板打来的电话,“来活了,你收拾收拾,老程在楼下等你,等下你跟着他一起。”
秦司珩望向窗外,印刷着“海哥速运”四个蓝色大字的大卡车停在楼下,秦司珩很快收拾好自己,他在床边换衣服,何源刷一下打开门,眼神扫过他,语气淡漠道:“过来收衣服。”
秦司珩穿上衣服,盯着何源,“你以后可以和我说一声再开门。”
“知道了。”何源随口回答,碰一下重重把门带上。
关于进来前先敲门这件事情秦司珩提过还几次,何源从来没有当回事,即使嘴上答应了下次还是会直接开门闯进来。
“又要出门了吗司珩?吃个早饭走吧。”
桌上只摆了三双碗筷,何源暑假要上补习班跟着一起起床吃早饭,没有他的份。
“不用了,等下我自己买着吃就好,姑姑你和姑父弟弟吃就好,晚上也不用给我留饭,我在外面吃。”秦司珩说话很客气,临走是轻轻关上门,听见何源“哼”了一声。
秦司珩走到楼下,坐在大卡车驾驶位的是个带着点胡茬,面色黝黑的男人,他朝着秦司珩招招手,“上车。”
秦司珩长腿一跨,很轻松地就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礼貌地打声招呼,“程哥好。”
程哥“嗯”了声,发动了车子,眼睛看了眼中间挡板的地方,“给你带了早饭,吃完等下有力气搬东西。”
秦司珩顺着他的目光,挡板的地方压着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摸了摸还是温热的。
“谢谢程哥,多少钱我给您转账。”
“六块钱,车上有二维码自己扫。”他也不客气,秦司珩给他转完账拿出包子吃早饭。
*
许凝月这暑假回来是带着搬家的目的。
唐羽去世之后她就很少再回家,包括她的父亲许向青,两人基本上一年也就见不超过五次面。
唐羽之前跟着许向青一起创业留下了很大一笔遗产,她还清醒时就立下遗嘱,在她去世后所有的资产都会留给唯一的女儿许凝月,但是需要等许凝月到了二十岁,这笔遗产才能被挪用。
二十岁的许凝月看着母亲留下的遗产,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买一套离这里远点的房子,收拾好了东西,联系了搬家公司。
留在这里,每天晚上她几乎都能回忆起母亲去世之前发疯的模样,她爱着唐羽,但这些回忆却让许凝月痛苦,她不能接受母亲变成那副样子。
“还有多久到?”许凝月给对面发了个消息。
等了一会儿才收到回复,“请您稍等,大概还有三分钟。”
许凝月闲着无聊,又给沈琮发了条消息,沈琮是她校友,初到校园时许凝月就对他一见钟情,奈何对方实在高冷,追了一年多还没有打动。
【在干嘛呢?】
【猫猫打招呼.gif】
对面没回消息,许凝月仍然不厌其烦地继续发消息轰炸。
【我刚回家不久就有点想你了。】
【你想我了吗?】
好吧,消息果然是石沉大海,不过许凝月也不气馁,毕竟拿下高岭之花急不得,能有沈琮的联系方式就很不错了,这可是她坚持了一年得到的回报。
许凝月正想着还要说点什么,电话响了,是门卫打来的。
“许小姐,外面来了辆大卡车说是您叫来搬家的,我和您确认下。”
许凝月的小区作为全市最贵的地段,安保系统做的可谓是密不透风,除了登记进入的人员和车辆,绝对不会擅自让陌生人进入。
许凝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提前和保安说好,连忙回答:“是我喊来的,你放他们进来吧。”
搬家公司的人很快过来,许凝月东西都被收拾在了大箱子里面,除了这些还有卧室的床和客厅的钢琴需要一并搬走。
搬走床是因为许凝月很恋床,这张床睡了许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钢琴是因为这是唐羽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唐羽喜欢弹钢琴而许凝月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但她喜欢听唐羽弹钢琴。
那时候她会搬着小板凳乖乖坐在母亲旁边,安静地聆听。唐羽有时候会抱着她,大手附在许凝月的小手上面教她怎么弹琴。
如今的钢琴已经被闲置在了客厅的角落里,母亲去世后许凝月再也没有碰过。
许凝月看着来搬家的两个人,一个年纪较大,另一个看起来却十分年轻,脸上还带些青涩的模样,身高挺高,剑眉星目,身形却有些单薄,穿着一件黑色T恤黑色工装裤,看着很清爽。
“要套鞋套吗?”年轻的男生站在门口,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清爽。
许凝月愣了下摆手,“不用不用,等下喊人来收拾就行,你们直接进来。”
“先从哪里开始搬?”
“先从楼上开始搬吧,楼下东西少。”许凝月领着他们上楼。
整栋别墅一共两层,占地面积三百接近四百平方米,装修风格采用极简风,这是当年唐羽和许向青一起装修的,一楼是会客厅厨房和厕所,还有一间健身房。
二楼有五间房间,除去两间卧室还有一间书房和小型电影院。
许凝月的卧室在走廊中间,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是小时候她吵着要装的,窗前那块地方摆满了她喜欢的毛绒玩偶,铺了一层软垫,许凝月大多时候都喜欢坐在这里看书。
房间中间是她的公主床,通体奶白色,虽然只有她一个人睡但其实睡三四个成年人也是绰绰有余,床头弧线优美,雕花精致盘旋在床的每一个角落,挂着白色的纱帘。
房间右边靠墙摆着两个书柜,里面摆满了许凝月爱看的漫画书。
不过现在这些都被许凝月收了起来,房间光秃秃一片,只有一张床和两个书柜。
秦司珩看着那张公主床,不自觉想到了自己的那张折叠床。
“开始搬吧。”程哥拍拍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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