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院的晨光总是来得格外迟,雾气裹着寒意,将庭院里的蔷薇花冻得缩起了花瓣。念安坐在廊下的小凳上,手里攥着一块素色帕子,却没像其他孩童那样追逐嬉闹,只是安静地看着奶娘打理院里的花草。他今年刚满五岁,眉眼间已能看出几分无雪的清俊——细眉如远山,眼眸似寒星,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澄澈与活泼,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这沉静,是在无数个冷战的夜里、在正院传来的欢声笑语中,一点点沉淀下来的。他记得三岁那年,母亲抱着他坐在窗边,父亲回来后,两人没有像别家父母那样说笑;他记得四岁生辰时,他盼了很久的生辰糕,因为父亲要去正院陪苏月柔,最终只送来一个冰冷的点心匣子;他更记得,每次去正院给祖母请安,那个还未出生的嫡弟就被所有人挂在嘴边,而他,总是被祖母轻飘飘地忽略,被苏月柔“温柔”地安排在角落的小凳上。
他早就学会了沉默——在父母争吵时,他会躲在衣柜里,捂住耳朵;在正院的人议论“嫡子尊贵”时,他会假装没听见;甚至在母亲抱着他哭时,他也只会轻轻拍着母亲的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他像一个无声的观察者,看着这座王府里的冷暖,看着自己和母亲被一点点推向边缘,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有次,他在花园里遇到萧煜,想跑过去叫“爹爹”,可刚迈出脚步,就看到苏月柔扶着丫鬟走来,萧煜立刻迎上去,语气里满是关切:“月柔,怎么出来了?小心风大。”苏月柔笑着摇头,目光掠过念安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萧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念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扶着苏月柔离开了,连一句“念安在这里做什么”都没问。
那天晚上,念安做了个梦。梦里,父亲抱着他,陪他玩木剑,母亲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可突然,梦里的场景变成了正院,所有人都围着萧景璘,父亲抱着萧景璘,笑得很开心,没有人理他。他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最后只能在梦里哭着醒来。
京郊的猎场里,晨雾尚未散尽,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了百步之外的靶心。骑在黑马上的萧念安收回弓箭,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得意,只是默默勒住缰绳,将弓箭递给身后的随从。他今年七岁,身形已比同龄孩童挺拔,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尤其是那双眼睛,继承了无雪的锐利,却因常年的沉默,多了几分沉稳。
这是无雪特意为他安排的私下骑射练习。在她的严格教导下,念安的天赋早已远超常人——骑射时,他能在飞驰的马背上精准命中移动的目标;下棋时,他的棋风老辣,总能在看似被动的局面中找到突破口;甚至连武学招式,他都能举一反三,将李武师教的基础剑法练出几分凌厉。
“今日的骑射尚可,但出箭时手腕还是有些不稳。”无雪从马车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块帕子,轻轻为念安擦去额角的薄汗,语气依旧严格,“记住,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哪怕箭已在弦上,也要看清目标再出手。”
念安点了点头,将母亲的话牢记在心。他知道,母亲让他苦练这些本领,并非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让他在这深宅大院里拥有自保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母亲反复告诫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在外人面前必须藏拙。
因此,每当府里举办骑射宴或棋艺赛时,念安总是刻意表现得平庸。骑射时,他会故意射偏几箭,只维持在“勉强合格”的水平;下棋时,他会故意露出破绽,输给那些不如他的世家子弟。久而久之,在外人眼中,萧念安就成了一个“有些阴沉、资质平平”的庶子,连靖王妃提起他时,都只是淡淡一句“还算安分”。
无雪对此极为满意。她深知,在萧景璘被众人捧为“靖王府未来希望”的当下,念安的“平庸”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她甚至会特意叮嘱念安,在正院众人面前尽量低头回避,避免因容貌上的优势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念安继承了她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眼尾微挑,自带一股清劲,这种容貌上的出众,在庶子身份的衬托下,反而可能成为被攻击的把柄。
有次,念安在花园里偶遇萧景璘。萧景璘被奶娘抱着,穿着一身镶金的锦袍,手里玩着昂贵的玉佩,看到念安,便奶声奶气地喊:“哥哥,陪我玩。”念安刚想回应,就看到不远处苏月柔正朝这边走来,他立刻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弟弟乖,哥哥还有事”,便匆匆离开。
事后,无雪得知此事,特意找念安谈话:“你做得很好。记住,不要和景璘走得太近,也不要在他面前显露你的本事。他是嫡子,你是庶子,你们之间的差距,从出生那天起就被定好了。过于亲近,只会让你成为别人眼中的‘攀附者’;过于出众,只会让你成为他的‘威胁’。”
靖王府的正院里,总能听到萧景璘软糯的笑声。作为名正言顺的嫡子,他自出生起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靖王妃每天都会亲自来看他,为他挑选最好的点心和衣物;萧煜下朝后,第一时间就会去正院,抱着他讲故事;苏月柔更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萧景璘确实可爱,皮肤白皙,眉眼像极了萧煜,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像年画里的娃娃。可也正因被过度娇养,他的身子格外文弱,稍微吹点风就会感冒,连走路都需要丫鬟搀扶。府里的人对此却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文弱才显贵气”,更能让人怜惜。
相比之下,萧念安就像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无雪从不娇惯他,天不亮就让他起来练剑、读书,饮食也以清淡健康为主。因此,念安的身体格外健壮,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浑身透着一股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可
这种扭曲的对比,在府里的宴席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每当有宾客来访,萧景璘总会被抱出来,接受众人的夸赞:“小公子真是可爱,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瞧这模样,跟世子简直一模一样,将来肯定能继承靖王府的爵位!”而萧念安,总是被安排在角落的位置,低着头,沉默地吃饭,像个透明人。
有次燕王妃看到萧景璘,忍不住夸赞:“这孩子真是精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靖王妃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让苏月柔抱过萧景璘,给镇山王夫妇看。而当燕王无意间看到角落里的萧念安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说了句“这庶子长得倒也俊朗”,便没有再多关注。
汀兰院的门,这些年来一直紧闭着。无雪几乎闭门不出,除了必要的请安,她很少离开汀兰院,更不会主动去正院或萧煜的书房。
萧煜也曾试图修复与无雪的关系。有次,他特意让人送来一支罕见的白玉簪,想送给无雪,却被春桃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还有一次,他在花园里遇到无雪和念安,想上前说话,无雪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带着念安匆匆离开,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次数多了,萧煜的骄傲也被消磨殆尽。他心里并非没有感情,也并非没有愧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无雪,对不起念安,可他拉不下脸去乞求无雪的原谅,更不愿再踏足一个明显不欢迎他的地方。
他会特意嘱咐厨房,给汀兰院送去最新鲜的食材;会在念安启蒙时,亲自挑选最好的文房四宝;甚至会在念安偷偷练习骑射时,躲在远处观看,看到念安精准射中靶心时,眼底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有次,萧煜在花园里教念安下棋,念安无意间问:“爹爹,我是不是不如景璘弟弟?”萧煜的手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没有谁不如谁。只是你们的路,从出生那天起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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