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寒气更加重,花途明裹紧鹿裘,一面走,一面在心里盘算。
看起来瑞宁城是果真封了,但不走瑞宁,她又没有马车,怎么可能在三四天内赶回去。思前想后,花途明还是打算先去瑞宁城门口看看,其余的事到地方再想办法吧。
当初,从瑞宁到单烛山山脚下,花途明与琨玉两人走了整整三个时辰。如今琨玉离开,花途明一人走回去,只用了两个时辰。
火把点在城墙下,照亮四周一小片区域。墙外兵荒马乱,人声鼎沸,官兵三五成群,四处巡逻,有长官在大声训斥手下。
“我是不是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眼睛要时刻盯紧城门和城墙!看有没有人趁乱跑出来!我是不是说过!啊?——你现在在看哪?我和你说话的时候就看着我!你在看哪!”
“长官!”被他训斥的人是个圆脸少年,他面不改色地道,“我在看那边有个人!”
“?”长官顿了一下,扭头看去,就见灯火稀薄处,有一女子拢袖立在那,静静看着这边。
“长官,”少年笑嘻嘻道,“这儿怎么会有女人?”
长官回头,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收起笑脸,严肃点!”
少年做了个拉住嘴巴的手势。
“……”长官似乎对这种心性的人实在无可奈何,重重叹了一口气,朝向花途明,扬声道,“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花途明缓步走上前,“我想去南边。”
“啥?”长官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想去哪?”他表情诧异,对上花途明笃定的眼神,又道,“——别了,现在城封了,过不去。”
花途明道:“城要封多久?”
“这谁说的准?”长官道,“朝廷已派援兵过来了,至少也得等到把这些人都抓完——哎!那边那个!你再出神试试看!”他指着一个掉队的巡逻兵呵斥,“赶紧跟上去!——现在小孩真难管。”
花途明等他训完,又道:“可我有急事。我不回去,一户人家要死人了。”
“这年头谁没有急事?”长官收回手,颇为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不过一户人家,你往城里看看,塔塔则控制了足足上百户人家!你说是你那一户人家重要?还是百户人家重要?你……什么事?”
一句话没说完,有一个官兵凑上前,脸冻的通红,看起来年龄也不大,“长官!”
“听到了!说事!”
官兵道:“长官!那边有人非要出城!”
“那你们去拦住啊!”长官道,“我不是和你们说了,不要让任何人出城吗?”
官兵欲哭无泪:“拦不住啊……长官,怎么办?”
长官深吸一口气,似乎想破口大骂,看着他那张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憋着气拍拍那人肩膀,“随我来。”
他拎着官兵走了,将花途明晾在原地。花途明拢袖,轻叹出一口白气,抬眸,看着巍峨城墙。天上阴云聚集,预兆着一场大风雪。黑夜浓厚,显得城墙格外威严。
这么高,花途明凝眸,那她肯定是爬不上去的。绕城又太费时间,既如此,不如……
“这位姐姐。”
身旁圆脸少年忽然开口,花途明一愣,回神,看向他。
他唇角干裂出一个口子,隐隐渗出血丝,“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女人家,还是赶紧找个避风雪的地方吧,等到瑞宁城解封,自然能往南去了。”
他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脸颊冻的发红发紫,一双眼却亮的很,故作大人似的指点花途明。花途明望着他,微微一笑,“多谢你。你这么小,就参军啦?”
“我娘让我来的。”他道,“我爹死了,娘还带着弟弟,她说我再不出门,一家人就要饿死了。”
花途明一怔。
“姐姐?”
“哦,没事,抱歉。”花途明看着他,道,“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我现在就很好了呀,有吃的有穿的。”少年奇怪地看着她,“还有这么不好的?——姐姐,你快些离开吧,等会我们要集合了,到那时你还在这,要被抓起来的。”
花途明一顿。“我……还有一事想问,不知可否方便。”
少年道:“姐姐想问什么?”
花途明想了想,“先前曾听人说过,城封之后,有商人在城外做生意,不知其中,可否有车马店商人?”
“哦,你是说安阳车马店吗?平时也就他们喜欢和官府作对,但现在已经不在了。”少年指向一个地方,“抓了几人,剩下的,我瞅着是往城西林子去了,但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已经走了。”
花途明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能看到一片黑黢黢。城门口吹响号令,少年道:“我们要集合了,姐姐,你快走。”
“好。”花途明深深看他一眼,“多谢。”她正欲离开,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微微一停。少年催促起来,她也无瑕多想,转身先往小道走,待到城门口官兵看不到她,才重又往西走去。
城西是一片密密的白桦林,积雪不比平路,粘腻厚重,花途明行走其中,只觉寒气更甚。她艰难地寻了一圈,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黑漆漆的天上飘落鹅毛大雪,她不禁越走越着急。
掌心伤口发麻发痛,手指被冻的僵硬,花途明捂着手,轻轻按住伤口,疼痛感立刻让她的大脑清醒许多。
不要着急,前方自是柳暗花明。
花途明回头看一眼,往城更西边走去。大雪簌簌而落,还夹着风,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月光被厚重云层淹没,天地间一片漆黑。忽然,她听到有人在黑暗中开口:“姑娘。”
花途明一凛,下意识摸上袖间匕首,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禁一愣。就听那人继续道:“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一人行走,未免艰难。”
声音传自她左前方,花途明望去,看到一个模糊人影。
她略有些心慌地在袖间乱摸,又摸到身上,忽然在腰间摸到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这天寒地冻的,太冷了。”那人哈了哈手,“走不了多久就要被冻成冰雕了,姑娘需要马车吗?”
原来是车马店的!花途明心中定了定,略略放下警惕,不动声色地开口:“需要,在哪?”
对方一愣,似乎没料到她这般爽快,声音中都带了笑意,“在这边,姑娘且随我来。”
花途明跟在他三步后面,往一角拐去。
那人道:“虽是最后一辆,但配置都是齐全的,我们安阳车马店就没有次品马车。”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绕出白桦林,到了一片空地,此路东西皆通畅,空地正中,有一辆马车。马似乎也被冻的很了,身上裹着毛革,仍不断跺着蹄子,马嘴被笼头罩住,锁在一棵木桩上。
车马店人拍了拍马头,安抚它,冲花途明道:“这马脾气尚可,只不过是嫌冷了。姑娘要进车内看看吗?”
“不必了。”花途明道,“我要了,多少钱?”
车马店人笑了笑,“好说。”他伸出五个指头。
“五两银子?”花途明道。那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虽然他们来时只花了三两银子,可此情此景,涨价也在情理之中。
谁料,那人却摇了摇头,道:“五十两银子。”
花途明:“……?”
五十两银子都够她买个小院了。
更何况,有谁会把五十两银子随身带在身上吗?
花途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贵店接受赊账吗?”
“抱歉。不接受。”
车马店人开口:“这马车也是我们好不容易从城里弄出来的,自己都不舍得用,价钱自然高些。姑娘若没有,那便算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花途明忙道:“等下!”
她心中已有些许猜测,埋头去腰间看,见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解下来,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整包珍珠。
琨玉。
果然是琨玉。
他将自己匕首拿走,又给她塞了一包珍珠。
花途明咬了咬牙,想来也只有路遇三人抢劫,琨玉推她的时候了。原来他当时根本不是善心大发,是存了心要拿她的东西。
他都不想想,此间路途迢迢,她一个女子没有武器要怎么平安走过吗?!可真是够心狠的。
花途明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将这一包珍珠扔到琨玉脸上,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想揍人。防了一路,终究是在最后关头掉了轻心。
车马店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两步抢上来,“这……”他眸光微动,看了看花途明,“你这是从哪里弄的?”
“换的。”花途明道。
“……这么大方?”
花途明道:“我,用这些,可以买下这辆马车吗?”
“当然可以!”车马店人一把拿过荷包,“您别看您这价钱多,我们这马车也是很贵重的,值这个价,您放心。”
花途明目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车马店人十分殷勤地将锁解开,请花途明上去,又宣扬一番他们安阳车马店马车有多好,直搞的花途明都听厌了,才住了嘴。
花途明握紧缰绳,掉头,顺着小道,直接往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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