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花途明深知自己手无寸铁,行驶十分小心谨慎。许也是得老天垂怜,一路都不曾碰到异族人,只遇到两三波匪人。幸亏安阳车马店没有坑骗她,这最后一辆马车也跑的极快,险而又险地将匪人甩开。
绕开瑞宁城不久后,就可以进入官道行驶。行至天破晓,花途明进入一座小城,用剩余的银钱买了些干粮,又匆匆上路。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百花山下二老年事已高,没有琨玉这么能折腾,她配的安神汤也不知能撑多久。尽快回去,将雪莲喂给他们,也好安心。
花途明一路赶着马车,沿来时路回去。她日夜不歇眼,有时候困的直接靠在马车上睡着,幸而官道笔直,不曾出现什么事故。第四日晌午,她终于来到百花山下。
远远看到百花山时,花途明的心就提了起来,不禁催促马快些再快些。但这匹马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花途明于是下车,牵着缰绳沿着山脚一路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大娘家了。
看到熟悉的房屋,花途明心微微安了下来,抬眼见炊烟未升,许是已经吃过饭了。
她牵着马走到屋前,松开缰绳,马闷头啃起地上的草,花途明心疼地摸摸它的脑袋,随即抬手敲响了木门。
“笃笃笃。”
无人应。
花途明等了片刻,又敲了一次。
“笃笃笃。”
院内仍鸦雀无声。
花途明刚定下来的心又提了上去,她心中泛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人吗?”花途明扬声道,“有人在家吗?”
还是无人应。只有风吹落叶沙沙声。
花途明略一顿,心中生起焦灼,用力推开院门,不料那门竟没锁,一推便开,她反倒踉跄一下,扶着门堪堪站稳。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仿若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院中落叶无人管,混着泥水黏在石板地上,井旁凌乱散着井绳和水桶,堂屋门被风吹的一摇一摇,发出“嘎吱”声响。花途明凝眸,看到堂屋门口处,有一滩不甚明显的红色污渍。
“……有人……吗?”
堂屋门半敞着,正午阳光透进去,能看到正中的桌椅,桌子上还摆着碗筷。花途明屏息,一脚踩进泥水里,“吧唧”一声。她望着毫无人气的堂屋,心如擂鼓。
“晓晓?阿景?”
花途明走到堂屋门口,一手撑在门上,喘了两口,低头,正对上地上那滩红色污渍。
这不会……是血吧?
她吞了一口唾沫,抬眼打量起屋里,狭小逼仄的堂屋一眼便看穿,桌上饭菜已凉,但还未馊,屋内空无一人。花途明不可置信地又冲去拉开里屋门,里屋略显混乱,似乎这里曾发生一场争执,可仍不见有人。
花途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好的念头,心思飞转。
大娘大爷没有解药,是走不了的,晓晓和阿景两个女孩子又能去哪里?门口那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憋着一口气回来,怎么等待她的是这幅场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途明冲出屋外,又将屋内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边,连柜子床底都不放过,可不曾发现一个人影。
……
花途明感觉头昏脑胀,停下来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此刻略有些站不稳,扶着院门缓了一会,坐到门槛上,闷头干呕。
但她什么都没吐出来,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唯一清醒的神志还在一遍遍思考,这一家人可能去哪里了。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背。
缓了缓,花途明回头,见是正在吃草的马听到动静后凑了过来。
花途明心中一酸,伏上马的脑袋,阖目,涩声和它说话,“你说,人都去哪里了呢。”
马含糊地回应了她几个音节,大概是“难吃”,“月亮”,“小河”等等,串不成一句话,无太大意义。
花途明无声叹了口气。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懂兽语,原本以为是个十分了不起的能力,可后来才意识到,很多兽灵智未开,说的话像是歪瓜裂枣,根本无法交流。
唯一略通人性的是一只喜雀,花途明教了它几天后,两人便可用简短语言进行交流了……
想到这,花途明一顿,她仿若忽然抓住了什么希望,推开马头,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对,那只喜雀一直生活在这,去问问它,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花途明帮喜雀修过几次巢穴,对它的窝可谓是了如指掌。她打定主意,看了看马,扯扯缰绳,但这匹马似乎下定决心不干活了,任她怎么拉都不动。
“那好吧。”花途明道,“这些天也是辛苦你了,你先在此处休息吧,我自己去。”
走了两步,她觉得有些冷,又折返回去,将鹿裘裹在身上。鹿裘上之前染了大块血迹,味道不是很好闻,但此刻她头晕晕的,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花途明沿着百花山脚走,按理说,她应当是先看到自己家,再碰到喜雀巢穴。可走了不一会,她看到有一人蹲在路边,似乎在摆弄什么。那人鬓发灰白,模样有些眼熟。
花途明驻足,看了一会,认出他了,是先前拜托常来查看二老情况的老大夫。
他身前燃起一个火堆,往里扔着素纸。
花途明喊他:“先生,您在做什么?”
老大夫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回头,见是花途明,一愣。“……花姑娘?你……你这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先别说这些。”花途明觉得他那堆火烫眼的很,嗓音干涩,“您在这里,给谁烧纸呢?晓晓一家人都不见了,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老大夫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花途明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先生?”
老大夫道:“姑娘,你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花途明:“先别提这些。”
“我知道。但……”老大夫顿了顿,朝花途明招招手,“你来,过来。”
花途明犹豫一下,朝他走去。走到跟前,才看到火堆前有四个小木牌,上面端端正正是老大夫开药方的小楷。
方小年,徐娘子,方晓,方景。
“……”
她眼前一花,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字,怔在原地。
老大夫叹道:“不知道他们坟在哪里,勉强将就一下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抬头看向她,眉心蹙了蹙,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半响,才低头,叹了一口气。“这……”
他才吐出一个字,就感觉花途明蹲了下来,侧眸,看到她喘息声有些急。老大夫道:“花姑娘,你好像……”
“我没事。”花途明打断他,干脆坐到地上,催促道,“您说。”
老大夫看了看她,又烧了一把素纸,火光照得人脸热。“花姑娘,承你所嘱,我这些天,隔一日便会来百花山下,看看方家二老。”
“几天来,一直无事发生,你的药配的奇好,两个小孩也很懂事。但……”
花途明屏息,看着他。
“但我昨日前来时,在路上,碰到一队官人。他们似乎正在争执,我就站在路边,等着他们过去。离得近了,才看到,他们身后,拖了几卷草席。草席上用布蒙着,像是人的轮廓。”
“这架势一看,我就知道是死了人,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偏偏那为首的官人看到我了,问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说,我来例行问诊,他问,给谁,我说,给山脚下一户方姓人家二老,他就冷笑一声,说不用去了,人都在这了。他指了指身后的草席,我这才看清,是四张。”
花途明:“……所以,是他们?”
“是那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老大夫道,“我看了之后,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人家毕竟是官人,官人的事我们不敢掺和。为首那人见我模样,知道我想问,就自己把话说清楚了。”
说到这,他转首看花途明,“花姑娘,你也知,百花山山脚下是个偏僻地吧,离最近的镇子都要一段距离。”
“我知道。”
“那,你们从未交过税吧。”
花途明一怔。
老大夫继续道:“朝廷这两年税务繁多,我们这地方官又偷懒,因而许多人家往外迁家,举家搬到偏僻地,企图逃避税务。但,这样做的问题就是,此地往朝廷上交的税钱越来越少,朝廷迟早会意识到不对劲。”
“一个月前,朝廷发现一些地方所交的税对不上账,于是派遣官员到地方督促补交。正巧昨日来到百花山下。听官人们说,昨日他们进到方老汉家时,两个小孩正在吃饭,二老躺在床上。”
“小女儿呆呆傻傻,大女儿还算懂事,于是,他们就与大女儿算了算这些年的账,要求他们在一个月内补上。不料晓晓听完,情绪十分激动,直接要赶他们走。”
“彼时他们从堂屋到里屋,争执间弄醒了二老,二老醒来后,撑不住吐血死了。晓晓悲痛万分,胡言乱语,一头撞门上也死了。官人们出来后,发现那小女儿不见了,找了好一会,在井中发现了她。这一家人,就……”
老大夫怔怔看着火堆,片刻后,又低声道:“先前闻到信的,能跑的就跑了,可他们家爹娘昏迷不醒,两个小女孩也不懂这些,真是……真是命啊。”
许久没有听到花途明的动静,老大夫心中一动,侧头看去,就见花途明正抱膝安静坐着,面色惨白,双目干红。
“……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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