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花途明道,“这一家人,一家四口,都……死了?”
老大夫看着花途明,长长叹出一口气。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眉心死死拧了起来,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人各有命,姑娘。”老大夫将最后一把素纸扔进火堆,叹道,“你也……节哀吧。”
火光变大又变小,天上起风了。老大夫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建议花途明也早些离开,因为收税的官人不知何时还会来。
花途明怔怔盯着被烧的残缺破碎的四块木牌,心中茫然。这感觉就像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终于得到了传说中的宝物,原本以为要过上好日子了,一回头,却发现一家人整整齐齐死在她面前。
甚至要是她能早一天回来,他们就不会死。
……
花途明头痛欲裂,像针扎一般。
“为什么……”
她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怪谁。
太巧了。
可偏偏就是这种阴差阳错,最让人无可奈何,心痛难安。
她脑海中忽然响起琨玉说的一句话,“——你除了把自己弄的一身伤,还能改变什么。”
花途明摇头,低低呜咽一声,伸手捂上自己额头,这一动,牵扯到掌心伤口,眼泪滚了下来。
她将头埋进膝盖,一低头,又看到腰间系着的布囊,她还记得里面放着三朵染血雪莲,顿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似乎风都更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时,身前的灰烬几乎尽数被风刮走。她感到头痛眼痛,鼻塞声重,嗓子仿佛被刀刮了似的,心知自己恐怕是得了风寒。
花途明眼眸微动,捡起地上较大残片,卷成四柱香,插到地上,拜了几下。她轻轻抽几口气,随即撑着起身。
坐的太久,一起身眼花头痛,站在原地缓了会,花途明浑浑噩噩地走了。她脚步虚浮,脑中空白,等到她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在往家的方向走。
既如此,花途明想,那就先回去睡一觉吧。
她已经太久没有躺到床上过了。
听老大夫之言,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家中一团糟的打算,可当站在一堆焦黑废墟前,还是愣了一下。
院门塌了半边,房屋全塌了,焦黑的木头被雨一淋,泛着潮湿的气息。
她的家,被烧了。
花途明静静地站着,看到院中那一株银杏叶已落光,有几片黏在树干上,在这旁边,还有一抹鲜艳的红色颜料。
——这是那天她在树下作画,琨玉倒地时溅出来的。
——在当天,他们还和大娘一家四口,在这棵树下,吃过饭。
花途明眸光微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忽然,她余光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扭头,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
花途明想起老大夫说,收税的官人还没走,连忙往院门那边躲了躲。好在那队人马没看到她,径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可尽管如此,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绕一圈再回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如今可没有钱,被抓到只有拉去做苦力的份。
花途明扶着焦黑的门框,想了想,最后深深看一眼这个她居住了有半个月的家,抬脚走了。
那队官人朝大娘家方向走去,她肯定不能回去找马车,太危险了。她身染风寒,头重脚轻,勉强不了自己走多久,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往一个地方去。
日头缓缓西沉,花途明抬眸,看向百花山。
百花山与她离开时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更秃了,路也更加难走。
西天阴云不知何时散了,薄薄日光斜斜穿过枝桠,支离破碎地打在花途明身上。她一面走,一面咳,实在走不动就撑着树歇一会。终于,在天完全暗下来时,她找到一处山洞。
山洞洞口位置较高,又小又窄,爬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此刻外间夜幕沉沉,花途明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喘息,透过洞口模糊见树影晃动,沙沙作响……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检查洞内有没有别的东西,头一歪,就昏昏睡去。
花途明不知道自己在山洞里躺了多久,只感觉头昏脑胀,睡睡醒醒,昏昏沉沉,看到外面天亮又天黑。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顺着洞口透进来,积在洼地,弄湿了她一身衣裳。
等到她终于清醒,已是第三日下午。花途明只感觉胃中一阵绞痛,疼的她蜷起身子,难受地睁开双眼。
身上鹿裘被水浸湿,又沉又冷。花途明缓了一会,挣扎着爬起来,一坐起身,又捂上额头。
她额头冰凉,显然烧已经退了。但掌心伤口泡了一天,刺骨的疼。花途明脱下鹿裘,挪到一块干燥地,将掌心发带拆开,看着略有些发炎的伤口。
手掌被泡的有些发胀,纹路清晰可见,伤口边缘翻起白边。
花途明轻轻吹了两口,细细密密的痛令她头皮发麻,心道得尽快找些草药来敷一敷。掌心伤口需要包扎,可她已无发带,身上衣裳又半干,来回翻找几下,才在袖口找到一块干净布料,用牙咬着撕开,包扎好。
她思绪渐渐回笼,明白了方才胃中绞痛,是饿的。花途明两天来滴水未沾,喉咙又干又痛,嘴唇干裂出血丝。
她吞了一口唾沫,抬眸看向洞口,天大晴,依稀有几缕云丝。花途明踉跄站起身,爬出洞口,迎面来的微风带着潮湿泥土的清新气味。
好渴……
没注意到还好,一注意到,花途明就觉得喉咙灼痛感越来越强,急切想要寻找水源。但百花山上哪有水源。花途明犹豫一下,往山下走去。
也不知收税官人有没有走,但她这幅样子,再不喝水,真的要渴死了。
山上树石杂乱,对大病初愈的人实在不友好。花途明捡着干净的小道往下走,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的功夫,终于看到平地。她实在难受,忍不住加快脚步,却没注意脚下,一个不小心,就滚在地上。
“唔……”
花途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估摸着是擦破了皮,正挣扎着想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清凌凌少女的声音,“咦,这是什么人?”
花途明瞥眼看去,见是三个妙龄少女。少女们绕到她身前,歪头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说说笑笑。
“苏落德,你看,是个女人,她好脏啊。”
“是啊,像刚在泥水里打了滚似的。”
“怎么身上还有血?”
“哎呀,我好像都能闻到她身上有股味了。”
三位少女光鲜亮丽,毫不避讳地对花途明指指点点,花途明混不在意,神色淡淡,连睫毛都不曾抖动一下。
她挣扎着起身,还没站稳,忽然感觉迎面一道利风,她反应迟钝地愣了一下,下一刻,疼痛在她胸前炸开,花途明痛呼一声,又跌倒在地。
这一下又凶又狠,花途明跌的连尾椎骨都在痛,鞭梢处扫上她的脖颈,立刻见了血。
花途明急喘两口,皱眉看向她们。
中间那位少女身着粉裙,此刻手中握着一柄长鞭,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花途明,“让你起来了吗?”
“……”
她方才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管身旁两个少女的一唱一和,花途明心道,她应当就是她们口中的苏落德。
可是,她忽然朝自己作威是干什么?
好好的发什么疯?
见花途明瞪着自己,苏落德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扬鞭又要动手,却忽然被左侧少女拉了一下。“——做什么?”
“苏落德,”少女盯着花途明,“你看,她那张脸,是不是有些像……?”
“什么?”右侧少女脱口道,“她那张脸脏的很,像什么?”
“虽然脏,但也的确漂亮。”左侧少女道,“你仔细看。”
苏落德眸光微动,上前两步,俯身打量花途明,像是打量一个不重要的物件。“好像……但也只是下半张脸有些相似。”她皱了皱眉,“不过是人族。”
苏落德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花途明,“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花途明口干舌燥,懒得跟她多废话一个字。
“不说话,好啊。”苏落德甜甜地笑了,眼里泛着恶毒的光,“我见你这张皮,倒适合做面具。”
“若不是明兰子临时撤走祝族人,我们也不会在瑞宁有所折损。你既然与她长得像,就替她先赎罪吧。”
花途明一怔。还未来得及思考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又一道鞭风落下,她闷哼一声,生生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转,入目是一张红木桌腿。她余光看到有人走出房门,随即谈笑声传来。
“哎,姐姐,这又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真与明兰子有六分像。她身上居然有雪莲,是刚从单烛山上回来吧。”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苏落德道:“在一座山脚下,脾气还不小。我也很奇怪,看她那模样,不像是能千里奔波的人,从哪里偷来的也说不定。——别挡道,我要去洗手,脏死了。”
“虽说鲛人都有洁癖,但姐姐的尤其重。”少年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那雪莲就是我们的了,我此生还第一次见呢。那她呢,你又要拿她做面具吗?”
“你有意见?”
少年道:“当然没有!只不过你也不给她洗洗,我刚才瞅一眼,她身上还有伤,看起来憔悴,也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管她呢。”苏落德道,“她死不了。宝华呢?”
“宝华刚和那人生了气,此刻正窝在房间里呢……”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花途明意识到自己是被苏落德带走了,只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看这些装饰,和普通房间别无二致。
她此刻歪在地上,下意识想起身,一动,身上立刻紧了一圈。花途明闷头往下看,见自己身上缠了一圈圈金光流转的线。线的那一端拴在一根细柱子上。她认得这个,这是金缕衣。
金缕衣是人族特制,没想到如今也被鲛人用在了她身上。
花途明深吸一口气,深知此物越动越紧,也不敢乱动。她心念飞转,通过听到的只言片语,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
果真当初莫文斌说的是真的,有些鲛人的确喜欢做人皮面具,比如,苏落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动手,听她语气,似乎不会拖太久,花途明一定要尽早逃离这个地方。
可她如今待在鲛人窝里,周围不知道有多少鲛人,往哪逃?被金缕衣所缚,又怎么逃?
花途明额间渗出冷汗,目光在屋内逡巡。
这间屋子的窗户离她有几米之远,她怎么脱离金缕衣跳出去?若是跳出去了,果真能逃掉吗?这有多高,下面是什么?
越是着急,饥渴感越强。花途明喉咙间隐约有腥甜的血腥味,她垂眸,将目光落在金缕衣上。
也只能从此下手了。
花途明握了握拳,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她一定要在自己死之前逃出去。死在这儿,她做鬼也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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