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日过去。
这些天,花途明独自一人一辆马车,无人搭话,只有琨玉怕她无聊,给她买了几本话本子。
但她不喜欢看。
百无聊赖间,她窝在马车里,听着外间鲛人的谈笑,了解到一些事情。
比如说,希雅与阿彦都原本同另外几个鲛人来长宁,是为了买军火。长宁军火头子莫老爷向来黑白通吃,见钱眼开,甭管你是哪一族,给钱就办事。可偏偏这次,怎么也谈不拢。
据传言,可能是因为他唯一的儿子莫文斌长时间不归家,莫老爷火气上头,一时卧床不起,恰逢雍亲王带兵前来,传达圣谕,他急火攻心,担心败露,也不敢再与异族周旋。
又比如,原来苏落德是宝华的表姐,而宝华,是先王的堂侄,当今王上是他姑姑。宝华父母皆在十年前战死,他由自己的一位亲叔叔抚养长大。
再比如,希雅与阿彦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怪两人整日蜜里调油。
……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离南海越来越近,花途明还是没能找到机会离开。
她不免开始有些焦灼。
琨玉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这天,她正在屏风后拍水花,忽然听琨玉开口:“那日那么好的机会,你不走,如今想走,难。”
花途明自然知道他说的哪一日,她坐在浴桶里,踢了一下桶壁,恼道:“我现在后悔了,你能放我走吗?”
琨玉:“不能。”
花途明:“……”
琨玉道:“你这么不想去南海,是在怕什么呢?”
“我怕他们把我丢海里喂鱼。”花途明拖着长声道,“我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
琨玉轻笑一声,半真半假道:“不会的,有专门的鲛绡衣,你不会死在海里的。”
“海里的东西长得奇形怪状,”花途明又道,“我害怕。”
“不要怕。”琨玉道,“我不会让奇怪的东西靠近你。”
“……”花途明愤怒地拍了一下水,“那鲛人王也不知是个什么性情,万一她与先王十分不和,恨屋及乌,我怎么办?你这也能护住我吗?”
琨玉道:“这就更不用担心了。你白日里不也听到了,他们说,当今鲛人王与先王关系甚好,当年一十八位长老叛变,她是第一个反对的,自始至终都没答应他们。”
“她寻了十年先王踪迹,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必定是将你奉为座上宾,然后,一点点抠信息。”
花途明道:“你这话说的轻巧,那我进去了还能出来吗?难不成要我一辈子困在南海,就为了一个说不定已经死……”
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连忙收声,“……对不住。”
“无事。”琨玉道,“我又不认得他,你随意怎么说,都可以。”
顿了顿,他又道:“我认为鲛人王应当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若你与先王当真没关系,她也没理由会关着你。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
花途明侧首,只能看到精美屏风,屏风上是仙鹤遨游。“你怎样?”
琨玉:“我会想办法放你走。”
花途明扭回头,“不信。你自己身份都不明,万一你是个什么千古大罪人,我和你待在一起,岂不是更惨了。”
琨玉低低笑了。
花途明不信他的话,仍然想着逃跑,多番尝试,可现实总是十分残酷,她没有一次得以成功。
久而久之,对着鲛人的目光,花途明竟用琨玉那一套说辞,将自己说服了。
既然没办法,花途明心道,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
又三日,众人来到南海边。
这日,也恰好是鲛人王生辰。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这一日回来,鲛人在碎石沙滩上奔跑,张开双臂迎接海风,海浪声滔滔,似乎在欢迎他们。
“到家了!到家了——”
“快走快走!宴会午时就要开始了!”
海风微凉,吹的人发丝凌乱,花途明站在马车边上,看到希雅朝自己走来,手上还捧着一样雪白的东西。
希雅道:“这是鲛绡衣,你换上,在海里便可同鲛人一样,还能听懂鲛人语。”
花途明看了看那团不分头尾的雪白料子,一时有些怀疑,“这么神奇。”
“当然。”希雅将鲛绡衣递给花途明,用下巴点了点马车,示意她去里面换。
花途明接过,一怔。
此物质地轻盈,仿若没有重量,入手又柔又滑,花途明一个愣神间,险些让它滑出手,连忙抓住。
她抬眼,正看到琨玉独立于海边,遥遥望她。
花途明心中一动,随即转身入马车。
这鲛绡衣看起来不分头尾,可将它抖开后,花途明发现,自己还是能勉强分辨。
只是这衣物和寻常不同,上身紧,下身松,又有几片鲛绡从腰间垂下,拖成近七尺的裙尾。
花途明反复确认自己没穿错,这才犹犹豫豫出马车,她一只手撩着帘子,一只手提着十分长的裙摆,刚一出来,就被绊了一下。
“啊!”
花途明惊呼一声,下一刻,胳膊被稳稳托住。
勉强在马车上站好,花途明垂眸,正对上琨玉的目光。
他眼中含着笑意,赞道:“好看。”
花途明顿时感觉耳热,她不自然地揪了揪裙摆,“太长了。”
一句话出口,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琨玉对她说的并非人族官话,而是另一种语言。
她分明从未听过,只觉低沉婉转,却莫名知道它的意思。
花途明:“我能听懂了?”
“是啊。”琨玉含笑,“非是诓你的。”
花途明抿唇一笑,抬首,忽然发现原本热闹的海边,此刻只剩一人蹲在地上,闷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们人呢?”
琨玉道:“都走了,今日宴会,赶着去凑热闹。”
他看了看花途明,随即牵过马,拉着马车到海边上。海边那人正闷头画海螺,琨玉垂眸唤他,足足唤了好几声,他才茫然抬首。
“啊,怎么了?”
花途明坐在马车前,无奈笑了,“小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琼怔了好一会,才发应过来,他唰地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那个,没什么。”他用脚蹭掉图案,低声道,“他们让我在这等你们。”
花途明愣了一下,这才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扭头看琨玉,琨玉表情淡淡,似乎早就知道了。
琼道:“宴会已经开始了,王上传令,请你们到偏殿等候,待她游完这一轮,立刻就来见你们。”
花途明道:“那宴会,你不去了吗?”
琼摇摇头,“他们都要去,我就不去了,我来给你们带路。”
闻言,花途明默了一下。
琨玉忽然道:“你想去看?”
“嗯?”花途明看向他,“我吗?——我倒没有。但毕竟是鲛人盛会,十年来头一次,你……”你想不想去看看?
琨玉淡声道:“我也没兴趣,那就走吧。”
“好。”琼点点头。他从袖中掏出来一条黑漆漆的东西,张开手,呈现在掌心。
花途明:“?”
这东西约莫一指长,很细,通体黑亮,还是活的,在他掌心蠕动。
琼道:“这是束引子。”他看向琨玉,“先生,王上说,请你戴上这个,但放心,只有一个时辰的时效。”
花途明心中不妙,“什么是束引子?”
琨玉道:“束引子,你可以将其理解成是一种束缚工具,自血管钻入,直至心脉,在时效内,若戴着它的人擅用心力,它便会躁动不安,疯一般啃食那人的心脏。”
“……”花途明头皮发麻,“这不行吧。”
琼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先生不戴上这个,我是不能带你们进去的,王上要罚我的。”
“没有没有,我没说你。”花途明道,“只是,这个,唔……”
琨玉道:“没事的,就一个时辰。”
话落,他伸手向束引子,束引子感受到他的到来,绕上他的指尖,滑过手心,落到手腕处,随即,找准血管,一头扎了进去。
花途明轻轻“嘶”了声。
琨玉一手罩住手腕,道:“走吧。”
琼:“好。”他转身往海里走。
琨玉则拉着马车,往崖上走,崖上风更大,潮湿的海风泛着微咸的气息,琨玉袍袖滚滚。
他驻足在边缘,马似乎感到害怕,一个劲嘶鸣,声音与海浪声混合在一起。
“下来吧。”
花途明扶上琨玉的胳膊,小心下车,她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腿顿时有些软。
琨玉道:“你这身行头,走水麻烦又容易受伤,还是直接从这里下好。我在下面接着你,不要害怕。”
花途明吞了口唾沫,“可,这至少有三丈高啊。”
琨玉犹豫一下,“那要不,我和你一起跳。”
“更不行。”花途明道,“我会更害怕。”
琨玉笑了,“不要怕,大海会温柔待你。”
他缓缓松开花途明的手,倒退一步,半只脚便悬空,他静静注视花途明,没有继续动作。
花途明知道,他在等。
她眼睛一闭,又睁开,抿抿唇,“好。”
下一刻,琨玉整个人消失在她面前,花途明愣了一下,随即,她听到渺渺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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