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当初进钱府前,三个少年在钱府花园墙角刨出一块砖,方便琢传信。只不过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宝华在墙外蹲了许久,原以为今日又等不到,却忽然听到轻微声响,低头,见砖头被抽了进去,一封信露出一个角。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左右看看,心脏要跳到嗓子眼,颤抖的抽出信封,脚不沾地地飞奔离开。
*
“雍亲王居然让你看守地牢。”花途明跟着后面,冷不丁开口。
顾携侧首,银色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与青黑石板相映,眼角轻扫过她,“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花途明越走越心急,可这窄小石阶不能容两人并行,只能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走到平地,原本看守的两排官兵尽数不见,只余惨淡烛火,花途明心中不妙感陡然变强,径直越过顾携,小跑着朝最里面去。
牢房门没关,里面传来窸窣声响,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琨玉!”花途明忙扑了过去,摸到一手滚烫,失声道,“怎么回事?!”
琨玉偏过头,昏黄的烛光照到脖颈,上有一道清晰的红痕,那是金缕衣的痕迹,但现在,已经被解开了。
牢房铁门被人重重叩了两声,随即猛地关上,顾携隔着栅栏看着里面,正与偏头看来的琨玉视线对个正着。
“其中利害我已告知你,”顾携眼角弯出冰冷的弧度,“鉴于你的身份,我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杀了她,我就给你解药。”
花途明脑中浑浑噩噩,听到这话,悚然一僵。
她扭过头,正看到顾携离开的一片衣角。
“你最多有一天的时间。”
她猛地起身去推门,可铁门纹丝不动,“喂你!顾携!”烛火轻轻颤抖,顾携不急不忙往外走,“——你回来!解药呢?!顾携!!”
“……”
琨玉呼吸混乱急促,不知是中了什么毒,浑身发烫。
花途明大喊几声,得不到回应,也无法与铁门作对,只得急忙回身,摸着他的脉搏,却不知是什么病症,只感觉杂乱无章,像是体内经脉有无数气在横冲直撞。
“……没事。”琨玉用力抽回手,可实在使不上劲,说一句话连喘几声,嗓音嘶哑。
“这是什么毒?”花途明慌乱道,“这是什么?琨玉?”
“没事。”琨玉靠在墙上,安抚地按住她的手,扯出一抹笑,“真没事,你别担心,他吓你的。”
“我要被你吓死了!你都要煮熟了还没事?!”花途明感觉脑中炸成两半,一半叫嚣着要把铁门拆开,一半又舍不得松开琨玉的手,纠缠撕裂,到最后,闷头哑声道,“对不起。”
琨玉定定看着她。
“我不了解这个毒,你也不懂吗?”花途明猛地抬头,眼中蒙上一层水雾,睁大眼睛,“有什么办法吗?你知道吗?顾携为什么忽然这样,他疯了吗?”
琨玉略不自然地别开目光,清了清嗓子,“我……”
他向后仰头,后脑磕在墙上,默了默,捡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声音嘶哑沉重,“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这样。”
花途明感到揪心的痛。
她在心中问自己该怎么办,可又实在想不出办法,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那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顾携为何忽然能在地牢来去自如,他此番所举,究竟是自意为之,还是受人之命?
他身为鲛人,谁给他的胆子对鲛人王动手?
他——
似乎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花途明猝然看向琨玉,“他是鲛人,你知道吗?”
琨玉看了她一眼,神情纠结,烛光映入瞳孔,淹没在深不见底的墨蓝中。
那意思就是知道。
花途明颤抖着手比划了一下,“我恐怕知道,他为何忽然有此举动。”
琨玉长眉下压,“途明。”
“他在人族身份精细,就连朝廷都查不出端倪。”花途明道,“兢兢业业藏了数十年,求的却不是在人族飞黄腾达。”
琨玉沉声道:“够了!”
花途明盯着他,不依不饶地说道:“先前鲛人遇险,他屡次相帮,这就很能看出他的目的——他在人族扎根,为的只是鲛人族。”
“可这时候,他看到,你身为鲛人王,却为了一个人族女子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难怪他会说……”
“你……!”琨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咳了个撕心裂肺,花途明默默看着他,感觉一块酸热硬块堵在喉咙口,逼的眼热鼻酸,张了几次口,都不能言。
明明是鲛人王,本该万人之上受人敬仰,为何沦落至此?凭何在这阴湿地牢中受人折磨?
为什么呀?花途明想,是为了她啊。
“琨玉。”沉默片刻,花途明轻声问,“你告诉我,你有办法吗?”
“……”琨玉喘息着扭过头,眉心拧在一起,就这么看着她。
额前碎发垂下,光影轻扫在鼻梁上,眸中一点寒星。
花途明心中明了,反而平静下来,吁了口气,“琨玉,若……”
“花途明!”琨玉出奇地愤怒了,“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牢房陷入一片寂静,不知哪盏烛火油尽灯枯,倏地灭了,四周又黑了一层。
琨玉抓着花途明揪到自己眼前,胸口剧烈起伏,怒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还记得上次自己说过什么吗?!”
花途明眼前一晃,只能看到琨玉盛满怒火,翻江倒海的眸子,她上次说过什么来着?
哦对,她说,她可以不顾一切喜欢他。
她可以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
——可梦想和现实之间如隔天堑,若是一味坚持,两个人都没有好结果。
花途明轻轻阖上眼,“我做了好多错事,又凭什么有好下场。”
*
顾携自牢中出来,整理一番衣袖,负手在花园中逛了起来。
雍亲王忙于公务,也没工夫管他,难得自在,自是要好好欣赏一番雪景。
他正端详着树上一抹不合时节的绿芽,忽然听到身后声响,头也不回,“何事?”
“顾大人。”
是个陌生的声线,顾携动作一顿,侧首看去,上下打量他。
那人是官兵模样,穿着今日统一发的棉服,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又开口道:“顾大人。”
一只小鸟被惊醒,哗啦啦扑棱着翅膀,落到另一个枝头。
顾携忽而笑了,“做什么?”
他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还有种与往日不同的真实,连像模像样的假笑都真诚许多,轻声道:“鲛人小公子?”
“不敢。”来人正是琢,“大人蛰伏数年,此等心性,令我等敬服。”
话音落下,他微一低头,算是见过这位还不知姓名的前辈。
顾携忽的一怔,继而轻蹙眉心,冷声道:“这是做什么,等着被别人发现吗?”
琢明显愣了一下。虽说没有缘故,但对方是朝廷郎中,哪怕跪下磕头都是合规矩的。
他四下一瞥,见没人,又心道对方整日处于危机四伏中,敏感多疑是应该的。
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琢从善如流低声道:“对不住,大人见谅。”
顾携道:“城中还有几人?”
虽说并不熟悉,但目标一致,目前也需要对方帮助,更何况顾携给他一种无名的亲切感,琢默了一下,道:“算上我三人。”
想了想,捡些信息说了,实在重要的暂按下,说完,看向顾携,“还有——”
顾携面上没什么反应,示意他说。
琢道:“先生他……能不能请您想个办法?”
他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只不过在此刻,沾上了些许小心。
终究是做不到干等着,琢自花途明那边听到消息,写完信,就寻思着去找顾携,在府中逛了一个上午,总算在此刻碰到顾携。
顾携打量着他,半响,才轻轻“哦?”了一声。
“你知道那个花途明是谁吗?”
“花途明?”琢道,“是花途明啊。”说着,可能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一抽,忙抿抿唇。
顾携注意着他的动作,轻笑道:“你觉得她是何种人?”
琢被问的一愣,实话说,他与花途明并不熟,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对她的了解全和先生有关,诚实道:“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琨玉是何种人?”顾携又问。
“这个……”琢微一垂眸,“我也不太清楚。”
前者是不了解,后者是不方便说,尤其是对着一个离家数十年的人。
顾携冷笑一声,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他这个鲛人王当的如何?”
这个问题琢还是有些发言权的,谨慎道:“瑕不掩瑜。”
顾携沉默地看着他,似乎要透过他的血肉,看到真心,他负手而立,走到琢身旁,白衣飘飘,“他什么都好,人聪明,肯下狠心,就是有时候太过儿女情长了。”
琢转首看他,明明只能看到一双眼,他却仿佛从中读到了千百种情绪,一下子愣住了。
“所以偶尔就会在这种事上犯蠢,”顾携望着远处亭台,“对着一个不值得的人送真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