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死寂的沉默,只有呼呼刺耳的北风声。
在场五人仿佛都石化了。
花途明艰难转了一下震惊到僵硬的脑子,发现异常,“……不对,那玩意足有巴掌大,泛着荧光,却没有深浅变化,那真是鲛人身上的……鳞片吗?”
——哪个部位能长出这种鳞片?
——是人族打造出来的赝品吧?
正在她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阿彦都干巴巴笑了两声。
“这种鳞片长在心口处,我们一般称之为……护心鳞。”
“……”花途明道,“只有鲛人能长?”
“……不然你猜它为何叫鳞片?”
花途明:“……”
她机械的想,所以现在的意思是,左丘……那个皇帝侄子也是鲛人??南海到底往帝都安插了多少人?该不会皇帝老儿也是鲛人吧???
似乎意识到她心中所想,希雅看她一眼,诚实道:“这我们的确不知道,但我想,他应该只是个出人意料的意外。”
“我赞同。”花途明迟疑道,“调包计?”
顾携身份尚可理解,毕竟他不过在人族待了十年,十年前的一切过往经历,只要藏的够隐蔽,也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可左丘允铄可是自出生起,就被万双眼睛盯着,有蛛丝马迹的疑问早被人抓起来了,哪有现在的雍亲王当?
那么,被调包的时间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刚出生时。
但这样也说不通啊,爹娘看着越长越不像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就算爹娘自他很小时就去世,周遭也这么多双眼睛呢,皇亲国戚血统问题,当真无人起一点疑心?
顾携也很懵。
他十分确定以及肯定,掌心是个什么东西——鲛人自出生起心口就有一片护心鳞,养的好的话,可在危急时刻救一命。
掌心这块护心鳞显然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可这……这更加匪夷所思了。
难道这左丘允铄真是个……这不可能,他什么性情顾携还不了解吗。
百思不得其解,顾携缓缓抬眼,看向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左丘允铄,沉默片刻,上前一步,掰起沾血的下巴,蓦地对上一双蓝眸。
下一瞬,又转回黑眸。
蓝光忽明忽灭,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左丘允铄大吼一声,狠狠推开他,捂着头跌在雪地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顾携踉跄坐在地上,满脸惊愕,第一次意识到,事情好似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那!”园外蓦地响起一道声音,众人皆是一惊,因眼前情景太过瘆人,一时竟无人注意到又有人至此。
“——我看到了!就在……我草了这是什么情况??!!”
来人身形出现在月光下,清瘦矫捷,正是宝华与琢。前者跳脚似的蹦了一下,下意识将琢往后一推。
顾携侧目看去,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身形一僵。
雪地一时静谧,只余骨骼摩擦错位的“喀喀”声响,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宝华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揪出躲在假山后的三人,“……怎么回事?”
希雅:“……”
阿彦都:“……”
花途明:“……我也不太了解你们鲛人身体构造。”
“我草了这!……这这这,”他深吸一口气,一路赶来的焦灼转瞬被抛之脑后,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解”两个大字,“我不知道竟然还有可以让人变成鲛人的药?”
既然被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好藏的,花途明站起身,朝左丘允铄看了一眼,对方似乎已经力竭,趴在雪里不知是死是活,抬脚朝他走去。
宝华一瞬间露出了如见天人的表情,向后猛地一仰,用一种发现奇迹的目光瞻仰花途明,“是我小瞧你了,你竟还有此等能力。是什么药?”
“……”花途明回头无奈的看他一眼,“不是我。只不过,我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爬出来的希雅坚决不肯靠到阿彦都身上,闻言,顺口问道:“什么事?”
“他要死了。”花途明指指地上那道人影。
“……?”
宝华还想追问,往前一步,蓦地撞上了顾携的目光,登时从脚底激灵到脑壳。
顾携:“你们没死?”
花途明动作一顿,瞥向突然出现的两人——这句话语境不同、情绪不同,表达出的意思自然千差万别。可不知为何,她竟从他语气中,听出一种近乎困惑的克制。
翻译出来,大概是——“你们怎么会没死,这不该啊!”
希雅道:“什么意思?”
顾携微微眯眼,上前一步,宝华立刻噔噔噔后退,一不小心踩到阿彦都的脚,两人同时大叫出声。
希雅看向慌不择路的宝华和一言不发的琢,“啧”了一声,“说话呀,怎么回事?你们不都出城了吗?怎的又回来了?阿达伦呢?”
“我……”宝华面色十分古怪,一打眼又瞧见顾携,登时头皮又炸了开来。
内心激烈挣扎过后,宝华决定照顾自己的颜面,难得做了一会沉默人。
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琢竟在此时开口,他看向顾携,用他一贯的腔调说道:“你骗了我。”
“……”顾携将目光挪向他。
他动作缓缓,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态的转变,又或者已经意识到了,正思量着发展朝向,以及如何将局面扭转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琢无视宝华明里暗里的暗示,冷声道:“你说让我们先出城,自己会照顾好希雅,不会让她出任何差池,说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们出城就掉入陷阱,你屠了一整个村的人,嫁祸给我们,害得我们陷入追捕围剿;而希雅,明显过得也不好,你竟任由这些人对她用刑?”
空气似乎绷紧,一语惊起千层浪,一时间,除了清楚来龙去脉的三人,所有人都将目光黏了过来。
阿彦都一脸震惊的望着顾携,又垂眸看希雅,浑身不自觉抖了起来,捂着胸口嘶声咳嗽。
希雅下意识抱住他,扭头看向顾携,哑声道:“……他说的,是真的?”
实话说,她一直都强迫自己不要怀疑顾携,可临到这关头,她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
明澄澄的月光在雪地上拉出黑黢黢的影子,花途明蹲在地上,抬眼看他,看到他在月下一身血衣,青丝四散,半身阴影。
她眸光一动,一瞬间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原本一直想不通的关卡在哪。
——她太过强化了鲛人对顾携的重要性。
这么说也不妥当,应该是——部分鲛人对万多朗的重要性。
花途明之前一直理解不了,他将鲛人少年送出城的目的在哪?明明城外也危机重重。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本就没打算给他们留活路。
他就要一手推他们去黄泉路。
先杀人族再杀鲛人,互相嫁祸,在这节骨眼上,两方必定互相撕咬,届时,他于后方坐镇,出其不意毁了玄鹰军主将,当真是妙计。
可他却万万没料到,他们竟活着回来了。
半响,顾携道:“阿达伦呢?”
言下之意是,他死了没?
宝华勃然大怒,“你……!我告诉你,他也活得好好的!”
一瞬间,顾携脸色比见了死人还难看。但毕竟深藏多年,快速反应过来,笃定道:“你们提前离开了。”
琢冷静道:“是。不然还真就着了你的道了。”
闻言,顾携冷笑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目光缓缓转向花途明。
花途明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沉吟一下,认真道:“琨玉要是知道你这样,会很生气。”
“他还小,懂什么。”顾携目光一动,花途明才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看向雪地上的左丘允铄。
顾携露出一个稍感犹豫的表情。
花途明感到手上一凉,低头,发现左丘允铄不知何时反握上他的手,他目光飘忽片刻,嘶声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花途明原本正在给他把脉,可除了他暂时不会死,没研究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她思考片刻,用一种十分照顾人的和缓语气道:“大人,我记得你自小父母双亡,母亲是在出生时难产去世,那,你还记得你父亲是何时谢世的吗?”
“……”左丘允铄皱眉,略带厌恶的看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默了一会,才答道:“五岁那年。落水而死。”
花途明心中预感几乎要落实了。
左丘允铄虚虚盯着夜空,又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倒在地上受人观摩,挣扎着要起来。花途明扶他坐起身,无视身后针扎般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大人,我在初来钱府时——不是被带来看病的那次,在你来之前,我就在钱府住过两三日——有一天晚上,我因意外躲在书房书柜后,听到了钱大人与他长子的一些谈话。”
左丘允铄:“你要是再与我说这些废话,我就把你投井里去。”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呢!你以为你是谁?”宝华上前一步,被琢连忙拉住。
花途明却不恼,和缓一笑,“我总要把背景铺垫清楚了,免的让人接受不了。”
左丘允铄谨慎地看着她。
花途明轻轻道:“我现在说这些真的很对不起钱老爷,希望大人日后莫要怪罪于他们。”
左丘允铄:“说。”
“那日我听到,他们在找一个人。”花途明看着他,斟酌着重复当初听到的话,“提及当年有场调包计,产婆死了,夫人死了,身边婢女皆自尽,可也许那个鲛人还没死,只要找到他的行踪,那……”
花途明说不下去了,换了一种说辞,“彼时我还不知这场调包计调包的是什么,可现在,恐怕已了然。”
“调包的是你父亲。”
“——而你,是人鲛生子。”
月光冷的刺骨,仿佛能毫无间隙的扎进人骨头缝里,制造出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四周一片静谧,众人目光毫不客气的凝固了,左丘允铄一点窸窣声响都被风放大无数倍。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可终究只能扯出一抹不伦不类的笑,声音干的发抖,“……你说什么?”
“大人。”花途明低声道,“你应该能感觉出自己的身体变化。”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长长的吸气声。
左丘允铄双眸已化为墨蓝,就这么死死盯着花途明——他当然知道。
他能感觉到身上在长出不该属于他的东西,能感受到几根骨头变形,向着细思极恐的方向发展,甚至能猜出那是什么……
可是……可是……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左丘允铄一把掐住花途明的脖颈,狠狠按倒在地,“……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大人……”快速缺氧令花途明眼前阵阵发黑,“……你冷……静些……大人……我……”
冷静?冷静?!
左丘允铄眼底涌出疯狂的神色,深蓝眸子波涛汹涌,额上青筋直跳,第一次真切想要杀了眼前人。
——这让他怎么冷静?!
钱老竟然知道他的身份!那朝中宁居仁之流岂不是都知道?!
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们明知如此,却按兵不动,是打算做什么?
左丘允铄深知自己没讨人喜欢到,让他们心甘情愿保守秘密的程度,那他们所图的是什么?
自己背后的权势?
还是,整个天家?
他根本不敢细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