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打了起来?
花途明凝眸望着,忽然心神一动,连忙侧身闪入月洞门后。
一声刺耳的金石声响后,有两个人影裹挟着厉风,从屋内撞到屋外,纷纷大雪扬起,撞击声令人耳膜发颤。
她隐在黑暗中,从窗格悄悄看去,可黑夜憧憧,两人动作快如残影,根本辨不出是谁。只有一件事她能确定——这两人中,没有琨玉。
淡淡血腥气顺着风灌入她口鼻,花途明眯起双眼,就见再一轮交锋后,有一人喷出一口血,狠狠抹了把,狞声道:“……有几分本事。”
是左丘允铄的声音。
他怎一人在此?
花途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今夜除夕,就算要巡守,府内也不该如此空空,人都去哪了?
她心中焦灼愈加明显,几乎要站不住,正欲掉头偷偷离开,另一人忽然开口,让她动作一顿。
“多少年没动手了,还是太生疏。”那人未执武器,广袖飘飘,“连对付你,居然都要费一番功夫。”
顾携。
花途明屏息凝神,目光穿过夜幕定定盯着他,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他在此,那,琨玉会在附近吗?
两人转眼又斗在一起,罡风阵阵,院中一株梅树枝桠急舞,红梅四散,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左丘允铄厉声道:“你真以为在朝中十年无人发觉?!你真以为你这些小伎俩能瞒天过海?!”
“对付你们,何须瞒天过海?”顾携冷笑道,“我此刻只需借你头颅一用,玄鹰军必定大乱阵脚,人族精锐必定夭折!”
“——雍亲王不会如此小气吧?”
他一招比一招快,招招致命,语气也毫不客气。左丘允铄果真大怒,招式密不透风,如游龙入海,剑风横挑,“咔嚓”一声,直接刮断了红梅树干。
红梅兜头砸在地上,溅起薄薄一层雪。
顾携险险避开,感到手臂一凉一热,脚尖一旋,闪到左丘允铄身后,锋利的指甲径直朝他后劲抓去。这原是一个不可能躲避的姿势,可对方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快,左丘允铄长身一拧,不躲反上,全身上下只靠后脚跟撑着,腰向下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长剑狠狠剁向他的手。
顾携忙往回缩,同时一只手劈向剑柄,左丘允铄急急后退,在雪上拖出一道长痕,剑尖一划,几缕青丝缓缓落下。
顾携愣了一下,随即暗骂一声,同时心中涌出一股异样。
这不太对劲。
人族与异族天生有力量上的差距,尽管可以用器械来弥补,可戴身上的和长身上的终究是不一样。
更何况,左丘允铄这厮不过是穿了简单一层软甲。
为何与他对峙起来,有种势均力敌之感?
他展现的力量与反应速度,都不该是普通人族该有的。
——哪怕说他自小勤加苦练,闻鸡起舞,废寝忘食,也不可能拥有堪比异族的能力。
顾携眯起眼睛。
究竟真是自己实力下降?
还是,对方身上有未发现的端倪?
雪地里一片狼狈混杂,眼花缭乱,花途明收回目光,直觉他们再打下去,这座月洞门岌岌可危,届时真就跑不掉了。
两人看着不分上下,可明明不是同一种族,居然也能打出这种效果吗?
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也不知是顾携绣花枕头,还是左丘允铄不可低估,但都没有眼前可能被砍成臊子的危险重要。花途明悄悄转过身,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压抑的喘息。
“……”深夜听到这声响,花途明后颈泛起一层凉意。
那声音压的低,院中两人又斗得你死我活,剑风混着寒风,怕是已经将天地万物都抛之脑后,因而这声音只有花途明一人注意到。
她悄无声息地默了一会,没再听到声响,摇摇头,正欲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花……姑娘……”
花途明:“……”
那声音碎在风雪中,又实在不敢大声,伴着尖锐的寒风擦过耳畔,硬生生扭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再配上四周乱石飞草,恰似午夜令人惊魂的话本子开头。
下一刻,有个鬼影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
花途明腿脚发软的跟着走了几步,矮身躲到一假山后,一抬首,蓦地对上四盏蓝晶晶的灯。
……哦不对,是两双眼睛。
花途明揉了揉冻的发僵的脸,瞥一眼两人,心中已知大概,低声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正是阿彦都和希雅两人。
希雅形容狼狈,似乎是受了伤,阿彦都脸色不比她好哪去,虽然他脸色一直都很差。
三张脸被四只眼睛发出的光映得幽幽发蓝,希雅冷冷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花途明看向阿彦都。“我记得你一开始不在长陆吧?”
阿彦都讪讪笑道:“的确,我是后来来的,宝华他们先出城了,虽然他们说希雅不会有事,但我实在不放心,于是……”
希雅蓦地打断他,“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彦都止声,默默看向希雅,却不恼,朝她笑笑。
花途明没有在意他们中的暗潮涌动,抓住了阿彦都话中两个信息——“宝华他们先出城了”“虽然他们说希雅不会有事”。
三个少年赖在城中许久,怎么忽然出城?是自愿的,还是听了谁的命令?
为何坚信希雅不会有事,这个“他们”,指的又是哪些人?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头窜上脑门,花途明猝然抬眼——琢单独去找了顾携。
他与顾携之间应当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以至于他心甘情愿受顾携命令,并且因身份相同,信任建立的很快。
顾携令他们先出城,保证希雅不会出事,这个时间点,她应当还与琨玉待在牢中。
可为什么呢?
城外军队驻扎,危机重重,若真要保护他们,此时此刻,藏在城中不是更好吗?
花途明摸不准顾携的想法,也看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携,或者说,万多朗的生平,她略有耳闻,此人赤胆忠心皆为了南海,可如今将鲛人小辈往火坑里推,是另有安排?
这些小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姑娘?姑娘!”
——花途明惊醒,按了按眉心,又想起另外一件她一直挂在心头的事,连忙道:“你是怎么进钱府的?”
阿彦都有些微愣,“啊?”
“我的意思是,”花途明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往日戒备森严,为何今日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阿彦都与希雅对视一眼,同时作出思考的表情,须臾,阿彦都轻吸一口气,以一种“我马上要说大事了,你千万不要震惊到做出什么来”的表情看着她,缓缓道:“城外,三族打起来了。”
花途明两眼一黑,倒吸一口凉气。
希雅觑着她的反应,难得和缓道:“顾携,就是里面在打架的那位,其实是鲛人前前任先王,万多朗。”
幽幽蓝光将花途明面色照的有些扭曲,她眼角抽动,憋了好一会才终于将那口气吐出,震惊道:“怎么就打起来了?!原因呢?这要死伤多少人?琨玉呢?”
希雅:“……”
阿彦都小声提醒:“……你不应该更震惊顾大人的身份吗?”
——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十年诶!结果居然完好无损的活着!
这兄弟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玩的奇葩,是不是改明个南海祖宗十八代鲛人王都能从土里蹦出来,给他们给惊喜?
花途明“哦”了一声,“这我已经知道了。”
另外两人:“……”
花途明脑中飞速转动,总觉得这逻辑链漏了一环,但若细想,也没什么大的差池。
人族与异族交战,顾携若是能斩下雍亲王头颅,投于阵前,那他手下的玄鹰军将分寸大乱,不知后方还有多少敌军,朝廷也必定引起一番轰动,届时,一切都往对异族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么说是没问题,可……为什么要把那三个少年送出城?为何没让希雅和他们一起?
花途明实在不信顾携会重用他们那跳脱的性子。
还有,琨玉去哪了?
花途明越乱思维越清晰,一瞬之间,已经拟了好几种想法,低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琨玉?”
“……”希雅莫名其妙道,“他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吗?或者和顾……他。”
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他去了阵前。
是兄弟俩一早商量好的吗?
花途明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惊天声响传来,仿佛天地落了一把惊雷,狠狠砸进地面,三人跟着震了一震。
阿彦都下意识把希雅护在怀中,探头出去看,花途明跟着探头,见是那扇月洞门塌了,牵连到周遭一片墙,泥灰与大雪漫天飞舞,一时竟将那一块地圈起,只见其中狠厉寒光若隐若现。
花途明:幸好方才跑得快。
希雅跟着挤出头,“嘶”了一声,似乎牵扯到伤口,龇牙咧嘴道:“怎么回事?”
阿彦都按回她,镇定道:“墙塌了。”
“我不是问这个,”希雅在他怀中闷声道,“我是说,他……他怎么还没把那左丘允铄解决掉?”
花途明疑惑道:“他实力很强吗?”
阿彦都:“……”
希雅哼了一声,“也就比琨玉强一些吧。”
花途明:“……”
琨玉的实力她是了解的,如果希雅没骗她的话,那眼下情况就十分匪夷所思了。
一个实力堪称在南海断层的鲛人,居然会与一人族纠缠这么久?
究竟是他在拖延?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三人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处中心的顾携也十分困惑,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可左丘允铄却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是天之骄子,自小什么都比旁人学得快,十七岁那年就作为一军主帅,帅兵一举荡平春台谷,声名大振,封狼居胥。
他骄傲、自矜、目中无人,帝都高墙封不住他狂野的心,此后十年,他极少回帝都,一心在沙场操练、布阵。高呼狂歌,放纵畅饮,他与战友们在篝火旁立誓起愿,为了人族繁荣昌盛的未来。
他生来天赋异禀,合该醉卧沙场。
也正是因为自在轻狂惯了,所以见不得束缚,受不得低头,更忍不了帝都那些满嘴儒意道德,见个血都能晕厥过去的主和派。
尤其是宁居仁那个老头,每次见了都想给他来一脚。
雍亲王不待见宁居仁,自然也看不惯被他派来的顾携。
幸亏这顾携没有他老师那般迂腐,这才能在军中混日子。
雍亲王处处提防他,却终究是想象力没达到那种程度,没想到他竟是死了十年的人,被他狠狠摆了一招。
向来尊贵的雍亲王怎能受此屈辱,恨不得将他剁成肉臊子喂狗,一把长剑硬生生使出了刀光剑影的感觉。
“原来鲛人王也不过如此吗?!”左丘允铄冷笑道,“十年前让你侥幸苟且偷生!十年后我亲手了结你!”
顾携眸光一凝,周身气压一点点沉下去,泥尘雪花纷纷而落,天地俱寂,仿佛在那一刻都汇聚在他墨蓝色瞳孔中。“痴心妄想。”
顾携忽的出手,竟直接握上长剑,雍亲王的剑可和普通的不一样,不知是用什么打造的,直接刺破鳞片,鲜红血液霎时喷了出来,顾携却仿佛没有痛觉似的,将长剑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拉。
他动作太快,四处又昏暗,等左丘允铄反应过来时,已只有两个选择——
脱剑。
或是顺势上前。
身经百练的雍亲王在一刹那就做出了决定,顺势上前,长剑翻转血肉,直接割破手掌,朝对方脖颈割去。
原本这计划万无一失,可他没有料到一件事情。
——经他们这番争斗,热气混涌,地上表层积雪融了,而鲛人善控水。
一块小小冰盾隔断了左丘允铄的长剑,尽管只有短短一刹那,可在这种生死角逐的关头,一丝一毫细节都将造成致命的颠覆。
顾携面无表情,身形一转,锋利尖长的指甲狠狠抓向左丘允铄胸膛,软甲对他的阻拦几乎没有,刺破血肉,就要将心脏生生挖出来。
他稳操胜券,可偏偏在这时,动作一顿。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阻拦,再不能前进。
这是很奇怪的。
难不成雍亲王胆子大到对自己胸口开了一刀,装进了铁片?
左丘允铄反应过来,一掌盖上对方肩头,顾携闷哼一声,被生生撞出几步。
他低头,看向方才不顾一切掏出来的东西,看清楚的刹那,整个人僵住了。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明澄澄的月光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痛不欲生的左丘允铄与躲在假山后偷偷摸摸探头的三人,都借着月光,同时看清了顾携掌心躺着的东西。
——那竟是一块晶蓝的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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