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冉十二岁时,在一个雪天,随父亲驱车前往江海市近郊的一座福利院。
她记得清晰,因为这日正是平安夜后的圣诞节,街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圣诞彩球,沿街的商户都装饰着圣诞的气氛。
她静静地坐在后座窗边,看封闭的车窗外呼啸的寒风凛冽,裹挟着细碎的小雪,密密麻麻化成水珠落在玻璃上。
前座父亲开着车,打着通讯,那头是他的弟弟,江冉的叔父。
“不要再说了!”终端的结束止于江明诚不耐地一声低吼,“我已经在昨天的家宴中将我的态度表明得很清楚了,你再怎么劝我都没有用!”
“真造孽!”江柏气得也不轻,昨日就闹得不欢而散,今天他苦口婆心再次放下身段来劝阻,又讨了个没趣,“你连白芷的事情都没有处理清楚,非要因为什么梦把她的娃娃再领回来做什么?”
“我已经派人去找白芷了,”江明诚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要不是你的疏忽能让她自断手臂逃掉吗?这一切还不是怪你?”
“又怪我了?”江柏在终端那头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只是公路上信号淡弱,再加上漫天的雪,传到车厢内时,已经所剩无几。
江明诚干脆挂断了电话,耳根总算清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储物平台中掏出一盒烟,完整的,还没拆过封。
“帮我拆开来。”他将烟盒递给后座的江冉,“谢谢。”还不忘跟女儿道谢。
江冉默默地接过,塑料薄膜贴合在指腹,她轻轻撕开塑封的红线,将烟盒上方四分之一处的薄膜撕开,缠绕在手指后扯断。
微微用力将锡纸拉开,江冉将开好的烟盒递给江明诚。
江明诚接过,似乎有些意外女儿的熟练,一般没有抽过烟的人都会将烟盒外的塑料包装袋全部撕开,更何况是身为小孩的江冉。
“以前看到过您拆烟盒。”江冉感受到后视镜中江明诚时不时望向的眼神,便开口解了疑惑。
“嗯。”江明诚收回视线,他叼着烟,透过雨刮器横扫的挡风玻璃去观望路况,雪小了一些,但他依然不敢开得太快。
他们已经开出了城中,道路两畔高高耸立的松树上挂着不少积雪,随着偶尔的寒风吹过,沙沙地落下了零星的白雪。
行驶的路面是起伏的雪土地,时而松软时而坚硬,并不好走,好在导航显示着距离目的地不到三公里。
“父亲,”一路安静的江冉冷不丁叫着江明诚,他打方向盘的手都险些一颤。
“怎么了?”
“那边,有浓烟。”
江明诚放缓了车速,将视线从面前依稀可见的地面挪向远处,在树林空隙间白雪苍茫间依稀可见一道扎眼的灰黑浓烟朝天际四散。
这个方向正是福利院的位置。
江明诚心中一紧,没有再说话,他提了提速,更加专注着赶路。
等车前的视野突然开阔,从大片的白绿色情境中脱离,浓烟的位置更清晰了,古色的福利院映入眼前,偌大的院子中燃起了堆砌的篝火,原来是福利院搞的活动。
不安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些,江明诚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将车开到了福利院的停车位。
“江总莅临福利院,是我们的荣幸。”
江冉跟在两人后头,对那些寒暄并不感兴趣,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福利院前院中的孩子们,他们围坐在篝火边,穿着并不算多厚实的羽绒衣,戴着帽子和手套,玩着地上的积雪。
有几位福利院老师跟着他们,或站或坐,并没有因为江明诚地到来而改变自己的工作状态。
这很难得,在江冉印象中,父亲在哪里都受人追捧,从没像现在这般缄默过。
而很快,江冉的疑惑便被解答,驻足在院中央,院长带着歉意地向江明诚低语,“这些都是从市外招来的志愿者,自愿来帮忙,也不太懂江海市的规矩,怠慢了您,您千万……”
“无碍。”江明诚摆了摆手,他确实不在意,如今的他只将目光落在那一群孩子中,男男女女,瘦瘦胖胖中,最后他锁定了一位独自蹲坐在雪堆中戴着黑色小手套和绒线帽的小姑娘身上。
“她叫什么名字?”顺着江明诚的手指望去,院长的脸上浮现出同情。
“她是两三岁的时候被人丢在福利院门口的,我们给她取名叫做小默,她性格沉默寡言,也不同别的小孩玩耍。”
江明诚点了点头,将手重新插进口袋里,他低声朝着身边的江冉说:“想跟我一起上去,还是和他们玩?”
“我去找小默玩。”江冉轻轻地说着,在得到江明诚的允许后,她绕过篝火边探究的目光,径直朝那孤零零的身形走去。
而当江冉还差几步之遥的距离,身后的福利院建筑突然爆发一声骇人的轰鸣声,江冉惊恐地回头望去,福利院的三楼窗口燃起了熊熊火焰,而紧接着院中的几处单层的木屋也在顷刻间燃起了大火,一时间福利院里陷入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在往大门口跑去,有几位志愿者自发地去打开消防装置准备灭火,其余的老师指挥孩子们往安全的地方撤离。
而就在江冉转头回头这几秒的时间里,面前的小默竟然朝着大门的反方向跑去。
“你要去哪里?”江冉喊着,而对方并没有理睬她,自顾自地朝着福利院建筑的后方跑去。
江冉并不是属于会多管闲事的那一类,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足够自私,而现在面对面前这陌生的女孩,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迈开了自己的脚步朝对方的方向追去。
江明诚是看到了江冉的身影,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跟着前去一探究竟,他受福利院员工的保护,正跟着朝大门撤离。
“小默!”江冉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已经有一些破碎的横木还燃着星火从楼上坠落。
福利院年久失修,这一场火,如果不及时扑灭,怕是会让整座福利院都坍塌。
小默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跑得飞快,明明在大雪天还穿着满是破洞的鞋,寒冷会让脚趾都发麻,而她依旧不减速度,像是发了狂般朝着后院跑去。
江冉躲了几次下坠的碎木,眼见距离越拉越远,她心里着急,便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在拐角处,对方已经不见踪迹,而福利院的后头已经是破败不堪,各种堆砌的杂物,更加助长了火苗的兴起,好在是摇摇欲坠的积雪浇灭了一些,还能勉强过人。
破败的铁丝网可以允许一人的通过,那是福利院连接后方树林的通道。
小默此刻已经钻了进去,朝着树林里狂奔。
江冉紧随其后,一个不注意,铁丝划过她的手背,血痕随即彰显,而她却顾不上疼痛,从洞口钻出继续步伐。
天上又开始下起雪,这对于灭火来说算是一大幸事,而对于追赶小默的江冉来说并不是。
顷刻下起的大雪将天地迷蒙,正当江冉站在树林中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迷路时,她却在一片树木中看到矮矮的身影。
“小默!”江冉唤着名字,朝对方跑去,止步于壮硕的树根后,她看见了小默的面前还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得单薄,一只袖子空空的,她断了一只手臂。
江冉没有贸然上前,她看到女人蹲下身子爱抚着小默的头发,唇轻轻靠在小默的额头,她拥抱着她,又朝江冉挥手,示意她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的声音温柔,雪花落在她黑色的发梢上凝成水珠。
“江冉。”江冉轻轻地回应她,眼神却落在小默颤抖的背影上。
小默抱着女人不撒手,看起来她很害怕。
“好了,小默。”女人拍了拍小默的肩膀,“我该走了。”
她坚定地将小默拉开,又在对方不舍的注视下,将她推向了江冉的怀中。
江冉并不费力地接住小默,对方很瘦,也很乖,被推向她怀中后,就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人,环住小默的身子,江冉感受到有水珠落在自己的手背。
不知道是雪,还是小默的眼泪。
“不要哭了,”女人的眉轻蹙,江冉看出来那是心疼,她没有再上前一步,将拜托的目光看向江冉,“请你带她离开,替我照顾好她。”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将一位六岁的小女孩拜托给一位十二岁的小姑娘。
在这漫漫雪天,三人在皑皑中伫立,江冉点了点头,女人便毫不犹豫地向树林深处逃跑。
小默在哭,却没有再跑,从始至终她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江冉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将她抱在怀里后,却听到对方喃喃地说了一句,“妈妈。”
原来不是小哑巴啊,江冉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离开这,好不好?”
在手掌触碰的瞬间,江冉感受到一阵潮热,她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去的时候,小默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的体温很高,摸起来是发烧了。
小默身上的衣服薄,而且都是湿的,在这大雪天里狂奔,不得保暖,江冉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将她带走时,身后吵吵闹闹的。
她看见了父亲,和一些穿着福利院工作服的人,他们正朝自己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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